小镇书店

时间:2012-05-03 12:59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小镇书店大门终日关着,但我每次经过都要转过头看上几眼,明知道不会再开门了。大门冷冰冰的,闭着,“新华书店”几个字倒是醒目,像咸亨酒店水版上挂着的孔乙己名字。看到了,就心里泛酸。

  小镇有些地方不比从前了。地税搬走了,国税搬走了,农行搬走了,高中撤了……小镇几经折腾,早成了皮包骨的空壳。但丰乐路上的书店还一直支撑着,像小镇珍藏的一只书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只“书柜”滋养着小镇,让小镇有了书卷气。有人说,小镇就是一位衣带渐宽的书生,正是在书生的引领下,小镇走出了写杂文的房干森,写小说的费宗波,写散文的夏义阳;也走出了特级教师张正跃,走出了新闻记者萧易,走出了书画家孙照宏。尤可夸耀的是后起之秀邹云翔,这位土生土长的著名时评人所写《刘翔塑像,平民英雄的礼赞》一文,还被收入人教版高中语文课本。

  书店位于小镇的黄金地带。麻团大的小镇,有两条路颇有诗意——南北向的丰乐路是一条,东西向的双溪路是一条。丰乐路与双溪路交会的地方,便是文质彬彬的书店。书店北边依着我执教多年的老小学。我来到小镇20年,与书店也打了20年的交道。站在家里三个书柜前浏览一下,赫然发现我的书一半是从这家书店买的。比如《边城》、《围城》、《废都》、《青衣》,这些著名小说便是从这家书店搬到了自家书架上。即便朋友到小镇来,也都喜欢逛书店,明子第一次来就在书店里淘了一本古书《齐民要术》。后来,他在不少散文佳作里,都津津乐道引用这本书。

  书店是小镇最安静的一块土地,也是我最爱光顾的地方。我去时,书店里静若夜晚,很少遇到买书的人。偶尔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手里牵着四五岁的小孩,在书架前流连,翻着一本本绘本图书。“瞧,这是《海的女儿》,您喜欢吗?”“喜欢!我要带她回家!”当然有的只是带孩子随便翻翻,看看,聊聊,并不急着把书买回家。每每看到这动人一幕,孩子奶声奶气的对白,我总能想起犹太人对孩子读书启蒙的情景。这时,我就算没有买到自己心爱的书,离开书店时,也会带着好心情回家。

  有时候,看见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轰进书店,从书架上哗啦啦取下《草房子》、《男生贾里》、《芝麻开门》、《我要做升旗手》、《鲁宾孙漂流记》……像一群羊找到了丰满肥美的草地,刚才的闹嚷一下被草地吸取了,都安安静静埋头啃草——美美地享受着眼前的美食。有孩子看到兴奋处,还会抬起头,抛来一个调皮的眼神,或一个害羞的笑。这时,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惬意的人。我对学生常说,什么声音最美?读书的声音最美。什么姿势最美?读书的姿势最美。什么事情最美?伴着书香成长最美。我的话能让学生走进书店,与书亲近,与文字交朋友,这不是一个老师在三尺讲台孜孜追求的境界吗?

  有时不买书,我也爱到书店里遛遛。立在书架前,目光自上而下,静静抚过一排排整齐的书脊,浮躁不安的心踏实了。想一想,当你的目光触到了鲁迅、沈从文、钱钟书、汪曾祺时,你的心还能不平静吗?看到书上落满了灰尘,我就心疼,毫无理由地责备店主:“怎么不进些新书?”“没人进书店,新书卖给谁呀?”店主一脸无奈。有时书店里空无一人,店主耐不住寂寞,跑到隔壁打牌去了,自喧嚣的街市抽身而出的我,一个人面对书架,一个人静对自己,却意外地享受到一种清凉寂静的美。

  没料想,书店会突然关了,店主说是大亏本的原因。我却不以为然,双溪路、丰乐路上都是个体经营者,一个子儿亏不得;独书店是集体经营,书店宁可亏,不盈蝇头小利,也要一直经营下去——因为它的盈利是让小镇充满文气的品质。

  开学了,一位小学生突然跑来跟我说:“书店关门了,没有买到字典,怎么办?”怏怏的眼神,就像被抛在岸上的鱼。

  我哑然,紧张的面孔就像关门的书店一样难看。我想到了英国作家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在她的代表作《书店》的结尾说的一句话:

  “当火车开出车站时,她坐在那里,羞愧地低下头,因为她生活了将近十年之久的小镇并不需要一家书店。”

编辑: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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