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在看央视“面对面”节目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机构,大至一个国家,判断其文明程度,有一个终极标准,或者说最高标准,就是看其对人的尊重程度,对生命的尊重程度。
3月31日晚,央视“面对面”节目把发生于3月20日的中关村弃婴事件再次推到公众面前。制片人的意图,可能是想探讨如何完善弃婴救治机制,但是,引起我关注的,是当时参与抢救弃婴的一位志愿者杨景伦,他看上去才二十多岁,在发现弃婴地点附近的一座大厦里上班。小伙子和别的志愿者一起,把已经冻坏了的弃婴用羽绒服包裹起来,急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和医生一起为弃婴暖身。当医生问谁是弃婴的家属时,杨景伦说“我是家属”。换了别的人,可能会参与抢救,但要当“家属”,可能会犹豫。“家属”可能意味着责任和一连串你意想不到的麻烦。中国的古训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而且对一些人来说,不把自家门前的雪扫到别人门前去,就算不错了;杨景伦在事关人命时,却把本不是自己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事关人命,是一些人退却的理由;事关人命,是杨景伦上前一步的动因。杨景伦最早看到这个弃婴时,赤裸的小身体躺在一辆三轮车上,身子下面是冰凉的铁皮,身上只盖着纸盒。“面对面”节目里,杨景伦对央视主持人说当时他想骂人:“毕竟是一个生命,你给他盖点儿东西都行!”对生命的痛惜、爱护,是杨景伦内心最光辉的部分;这样的内心,是人性、人道的高度,也是人类文明的高度。
康德说:“人,是作为目的本身而存在,并不仅仅是作为某个手段给某个意志使用的”;“人之为人,其存在本身就是目的,而且是这样一种目的,这种目的是不能为其他目的所替代的、不能仅仅作为手段为其他目的服务的”。以生命为目的,杨景伦自愿成为抢救弃婴的“手段”——在“人”的意义上,他自己既是目的,也是手段,即康德所说的“不能仅仅作为手段”。
但是,在别的场合,在更广大的范围内,杨景伦以及像他那样的普通人,能够避免“仅仅作为手段”的命运吗?比如,“开胸验肺”的张海超,他的健康直至生命,失去了作为目的的价值,只是充当了“人口红利”的成本,充当了换取GDP的“手段”;在屡屡发生的矿难中,矿工的生命成为煤产量里面的一个数字;在应试教育体制中,学生和教师都是“升学率”里面的一个数字;在冤假错案中,人是“破案率”中的冤魂——“人”,仅仅被当作手段、工具、耗材,即物质化。那些不敬畏生命,把别人仅仅当作工具来使用的人,他们自己的生命先已被工具化了,我们从他们身上看到人性的失败。
国家主席所说的“人生出彩”,是国家对国民的承诺:创造条件和机会,让每一个人平等享有人生出彩、人生成功的机会。有人甘愿平淡,有人能力有限,因此,可以有人不怎么出彩,但是,绝不能允许有人为了自己人生“出彩”,让别人“挂彩”,不能允许有人用他人的生命和尊严来换取各种光鲜的名号与利益,不能允许有人蘸着他人的血泪书写自己的“辉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杨景伦体现出来的正面价值就会受到压抑,甚至被工具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