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日,老宅遭遇断电,王国栋拿着相机在拍照“取证”。 本报记者 邢婷摄
1月1日6时许,几条接踵而至的手机短信把王国栋吵醒了。从在微博上发布遗书那天算起,这已经是王国栋日夜“住守”老宅的第27天了。这些天,他的时间概念有些混乱,看到这些祝福短信,方才知道新年到了。
老宅属王国栋的妈妈马清华所有。作为青岛市2010年18个“两改”项目(即旧城区改造项目和城中村改造项目——记者注)之一的晶华玻璃有限公司及周边改造项目的一部分,楼房于2010年7月31日开始拆迁。
但王国栋等少数住户至今拒绝搬离。项目拆迁程序不合法、补偿不合理是王国栋“住守”的主要理由。去年12月6日,他的名为“青岛横枪立马”的微博因为发布了遗书而引起网友围观,进而成为一起公共事件。在“新拆迁条例”二次征求民意的热议中,王国栋“住守”的老宅成为网民围观拆迁事件的又一标本。
生活改变
这栋位于青岛市四方区遵化路27号、29号、昌化路9号合围大院内的老宅,由三侧七层楼房组成。
这天早上,32岁的王国栋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冻醒。青岛当地媒体报道:“岛城在低温中迈入新年”。室外零下7摄氏度,他特意给自己加了两床厚被,开了一夜电暖气。要不然,这套已有28年房龄的老宅将冷如冰窖。
8时许,王国栋出门去吃早餐。老宅门口临街的路已经被蓝色的铁皮围栏堵死,他小心翼翼地在遍地垃圾中穿行,不时提防路面上脏水结成的冰。出门右行20米,他才能从围栏的豁口走到马路上。
9时10分,王国栋又顺着垃圾小道回到老宅。10分钟前,隔壁单元有户人家把家具塞满一卡车,匆匆搬走。
对于邻居们的陆续搬迁,王国栋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老宅所在的楼房并不“宜居”,绝大多数房间已被砸得只剩门梁,嵌在灰色墙体中,远看去显得空洞。
目前,原有105户的整栋楼只剩下八九户。继续“住守”的,除了包括王国栋在内的四户一层门面房住户外,还有四五家楼上的住户。但有邻居告诉王国栋,剩下的住户中,有几户也许会很快搬走。
对王国栋和他的家人来说,“住守”改变了他们原来的生活状态。
“不贵但足够时尚”。王国栋和爱人共同经营着一家专售女性饰品的网店,店址最初就在老宅里屋,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的营业额达到过两万元,加上王国栋妈妈在客厅经营的保健品生意,还有隔壁出租屋的房租,足以让全家过得小康。
随着王国栋将精力逐渐投入到老宅拆迁一事上,网店的员工由最初的5人到只剩下1人,后店址从老宅迁出,生意被委托给剩下的这名员工在自己家打理——原来作为店铺的这间装修简洁的老宅,变成了王国栋的栖身之处。
几个月间,马清华头一次发现儿子“倔得厉害”。钟爱巴萨、喜欢在绿茵场上踢前锋的业余球员王国栋,在爱人眼里,由从前的阳光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到晚查资料,说不了几句话。
这天上午,王国栋所在的业余球队有一场比赛。前一天下午,有球友给他来电话,通知时间地点,试探性地问:“能来吗?”
“对不起,兄弟。”王国栋知道这些哥们儿会理解。他隐约记得,距离上一次踢球已有4个月了,之后的生活都被拆迁“打乱了”。不再打理网店,摄影、旅游、足球这些爱好全被搁下,“甚至没时间带儿子去看海”。
因为老宅条件太差,王国栋的妈妈和爱人、儿子只能在亲戚家借宿。
不能带儿子再来老宅住了。王国栋记得,上次儿子在老宅睡午觉,楼上住户刚搬走,工人们砸门窗的声音不断传来,儿子被惊醒后连续几天发烧。
不论在哪里看到铁皮围栏,儿子会指着说:“爸爸,那是拆迁。”王国栋觉得亏欠儿子,他觉得“拆迁”两个字实在不是这么小的孩子该知道的事儿。
断电麻烦
为防别人窥探,王国栋把老宅的每个房间都用窗帘捂得严严实实。但在新年第一天的上午,他却遭遇了一些小麻烦,客厅里的灯不亮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灯坏了。但在所有开关被摁遍后,屋子里仍一片漆黑。一个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中:电被掐了。
“新年第一天怎么能断我的电?”王国栋拿起单反相机冲出门外,“我要拍下证据”。
从接到拆迁通知以来,单反相机成了王国栋记录老宅周边变化的必备工具。
一辆正在作业的挖掘机最先进入王国栋的相机取景框,现场尘土飞扬。这个庞然大物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下午开进楼前空地的,此刻,它正试图将自己垫高,驶向南向侧楼——该楼内已全部搬空。
青岛当地媒体2010年12月30日的报道称,“四年来,全市累计启动‘两改’项目77个……改造规模超过青岛市历史上历次住房建设工程,拆迁规模远远超过前六年的总量。”
镜头移到电缆处,一根电缆断成两截,耷拉下来。施工人员说,切断电缆是为了配电需要。
王国栋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街道办事处某负责人,要求立即送电,对方承诺“先看看”。
回到老宅,王国栋凭印象很快在山东新闻网上找到名为“和谐山东”的政府新闻发布会实录,其中记载:“元旦春节‘两节期间不拆迁’”。“显然,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王国栋说。
谈到拆迁,这个学计算机的年轻人会不时蹦出“上位法”、“立法法”等专业术语。从去年6月接到拆迁通知至今,他大部分时间都埋头于《宪法》、《物权法》、《拆迁条例》,“一部接一部地啃”。
几个月内,他先后就拆迁实施单位资质、拆迁程序等向青岛市国土局、规划局、建委、房地产开发管理局等部门申请信息公开,并对四方区拆迁管理办公室和四方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提起法律诉讼。
2010年12月31日,距王国栋向四方区发改局申请《政府信息公开》的第85天,他终于等到了该部门请他拿回函的电话。
“这个回函答非所问,我要的是项目立项批准文件,不是相关政策。”只扫了一遍,王国栋便对回函下了结论。工作人员的表情有些尴尬。在咨询了律师的意见后,王国栋还是收下了这份令他“很不满意”的回函,“我会采取下一步法律行动”。
10时20分,老宅外有了动静,王国栋打开窗户查看,两个头戴安全帽的工人隔着防护栏告诉他,“正在配电”。
半小时后,电来了,挖掘机轰隆作业的声音也悄然而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