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麦克唐纳编剧的话剧《枕头人》,让我这个业余爱好者一看再看,打破了自己的观剧纪录。在剧场里流连忘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看完之后,和朋友步行于黑黢黢的胡同,引用剧中台词斗嘴:“现在我收回你说实话的权力”,“我父亲是一个狂暴的酒鬼,你看我是一个狂暴的酒鬼吗?是的,我是。”实为平生乐事。
《枕头人》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业余作家童年不幸,他的父母企图用变态手段将他塑造为天才,暗地虐待他的白痴哥哥,作家长大后发现真相,用枕头将父母闷死,救出哥哥一块生活。作家写了几百篇童话,几乎全是虐杀儿童题材,白痴哥哥按照小说情节杀死几个儿童。两人被警察审讯,小说即将被焚毁。审讯中作家发现,两个警察同样有着不堪的童年。作家用枕头闷死了哥哥,警察枪决了作家,小说留存下来。作者完全打乱了事件顺序,用审讯和十部童话(国内版可能去掉了一到两个)串起整部剧,使它具有了诡异、悬疑的色彩。
这是一个黑色戏剧,它揭示了扭曲环境下的荒诞人生,但奇怪的是,这部由虐童故事串起、由变态人格组成的暗黑作品,放射着隐藏不住的温暖气息。写虐杀故事的作家善良而具同情心,他创作的《河边小城》、《枕头人》《小基督》残酷中透着温情;白痴哥哥杀了两个孩子,他的出发点却是简单的爱;年轻警察喜欢虐待犯人,他却是儿童的保护者,并在最后对作家流露出感情;最为冷酷的警探也不经意间说出他的酒鬼父亲和溺死的儿子,而最后留存小说手稿,也未必不是他有意为之。这一点,与马丁·麦克唐纳的电影《杀手没有假期》一脉相承,性格怪癖的三个杀手,同时也是讲原则有爱心的好人。
多线叙述的故事,正邪难辨的人物,层次复杂的情感,体现出了作者讲故事的天才。作者笔下的人物不是坏人,他们只是有病,都是问题儿童。我最佩服的是编剧强大的思辨能力,他以童话为线索,将千头万绪的故事讲得流畅合理,展示了极高的智商。坐在剧场里,不用考虑什么社会意义,你只需体会构思的精妙和台词的生动,就已经是莫大的享受。多年前有则汽车广告叫“纯真的驾驶乐趣”,就是这样,我在剧场里享受到的是纯真的思维乐趣。
王小波在《思维的乐趣》中说,对于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做价值判断是简单的事,而思维与智慧是高级的活动。国内的影视和话剧,道德总是过淤,智慧却是欠奉。所以,即使抛掉所有附加值,仅就思维的乐趣一项,《枕头人》已使我感激不尽。(潘采夫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