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1994年4月10日,社会各界要求教育改革的大游行,被视为台湾教改的起点。20年后实地考察台湾的教育改革,感到台湾教育虽然与大陆有相似的背景和一些相似的问题;但就教育的整体面貌、教育治理和公共政策而言,已经大不相同。台湾寓教育重建于社会重建,在自下而上、持续不断的社会运动、社会建设过程中逐渐完成。
由教育行政体制独任治理的传统已成过去,在台湾,没有体制内外之分,大学教授活跃在各个NGO之中,公办学校的老师同时是教师会的成员,政府官员、教师、家长都是平等的参与主体。中小学和幼儿园的治理,已经形成学校行政、家长会、教师会三足鼎立的常态。
大陆最为重视的教育公平议题,如农村教育、义务教育经费保障、教师队伍待遇、小升初择校等等,在台湾已经获得制度性的解决。教师与军人、公务员一起,历来属于享受优惠待遇的“军公教”群体。“偏乡教育”(农村教育)受到应有的对待,农村小型学校的调整撤并有严格的程序和评价方式。我们所到的南部乡村学校,基本都是100个学生左右的小规模学校,学校设施完好、教师配备充裕。原住民的山区学校、离岛学校,教师工资标准比普通学校要高2%~10%。
最能反映治理现代化的,是政府能够、而且必须回应来自教师、家长和社会的诉求,教育体制具有很好的吸纳性、弹性和柔性,各种政策、规定、立法是可以商量和改变的。社会组织的主要参与方式,就是与时俱进地推动各种教育修法。典型如在公办学校之外、实行不同教育理念的“另类学校”的合法化,以及通过“非学校形态教育实验”的修法,将“在家上学”合法化。
政府的教育责任不仅体现在“十二年国教”,也体现在学前教育、特殊教育、社会教育等方面。台湾的幼儿园实行学前一年免费,对经济弱势家庭每年补助1.2万元台币(约合2400元人民币)。对占总数约5%的有学习障碍的学生,经甄别实行特殊教育,学校有专门的教师编制和预算。对占学生总数15%~25%的“学困生”,由政府提供经费实行课后补习。遍布台湾城乡的“社区大学”,在教改运动中应运而生,它与我们所理解的成人学历和非学历教育不同,是一种社会教育,旨在通过“知识解放”促进公民社会建设和社区营造,其经费也主要来自政府财政。
当年“4·10 大游行”提出的4个基本诉求,“广设高中大学”早已实现,2300万人口的台湾,今天有175所高等学校,录取分数不断降低,出现所谓“考不上大学也难”的局面。“实行小班小校”的诉求也早已实现,法律规定小学的班额不得超过29人。第三个诉求是“推动教育现代化”,包括重视个体参与、强调个体差异、尊重各族群的主体性,改善教育品质,增加民众的自由选择。第四是“制定教育基本法”。应当说这些目标已大致实现,当年“教育松绑”的吁求也已基本实现。
我们在台期间,台湾的政治大学完成了新一轮校长遴选;新竹清华大学的校长遴选也刚刚完成,显示这一制度已经平稳和成熟化。基本程序是由相关人士组成“大学校长遴选委员会”,从初选的多名候选人中经评鉴最后入围3名,进行几轮的公开演讲和教师投票,胜出者报“教育部”批准当选。
对教改成败,黄武雄先生的评价是:有成有败,成多于败。问题主要是在扩大教育机会、教育公平的过程中,政府的承担不够,落入了经济主义的市场化轨道,2/3的高等学校是私立学校。而学者和民间对台湾“教改乱象”的批评,集中在各项具体政策的实施上,如取消联考制度后新的入学选拔制度的设计;取消中考实行“多元入学方案”产生的问题;实行“师资多元化”导致的教师队伍质量的参差不齐;推行“建构式数学”对学业成就的影响;实行“十二年国教”可能对职业教育、高中精英教育产生的影响,等等。
在“均优学习论坛”上,前“教育部长”、心理学家黄荣村教授,以几次国际评鉴的结果说明教改并没有降低台湾学生的学力。按照2012年PISA测试的结果:台北数学第四,阅读第八;但是,学生的作业时间和课外补习的时间不到上海的一半!黄荣村教授认为,面对信息化时代和国际竞争,教育改革仍应加快;但近年来台湾社会逐渐习于安逸,改革步伐大不如前。此外,是改革的方法论,即教育改革的不确定性:许多局部合理的政策,最终导致并不合理的结果,这恐怕是对复杂系统的改革,人类理性的局限所致吧。(杨东平)
[责任编辑:张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