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的古典希腊悲剧是主角向命运挑战,因为他个性的缺陷,几经奋战,却只能以失败告终。但惨痛的教训会使他得到一种新的启示和领悟
希腊的债务危机给了西方财经媒体难得的机会,把古希腊神话的典故纷纷应用上。于是,古为今用,人性的弱点,在两难间的取舍,还有注定的悲剧结局,让看官们多了一层对命运的敬畏,增长了一些智慧。
希腊危机从2008年起剧情起伏跌宕,发展至今,一般的共识是希腊不会赖账,大商业银行也不会蒙受严重的损失,不死不活已成定局。这一轮悲剧的缘起,按分析师们的说法是,希腊人自从进入欧元区后,政府福利政策开支庞大,富人逃税成风,税收提不上去,长期入不敷出,靠借债度日。直到金融危机发生后,借贷困难,引发了债务危机。简而言之,这是希腊人超前消费的后果。
但一只巴掌拍不响。希腊能借到低息贷款来挥霍,是因为商业银行把钱送上门来。这些银行认为,只要有欧洲央行在后面支撑着,希腊政府不会赖账。这种臆断事实上没有法理根据。当初欧元区成立时的条约讲得很清楚,主权国的债要自己还,一国的债务不会落在另一国的头上。购买希腊国债的银行还有另外一种假设,那就是欧元区各成员国经济实力不同,外贸出超国家可以向入超国家贷款,促使其改善生产力,经济加速增长之后,偿还贷款不成问题。可是十多年来,这种幻想中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实现,而希腊负债却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希腊公共债务总额约3500亿欧元,是该国国民生产总值的1.5倍,负债率之高令人咋舌。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去年5月达成1100亿欧元紧急贷款,由欧元区各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员国来负担,主要是让希腊能拿到低息贷款来以旧债养新债,受惠的不是希腊人,而是法国和德国持有大量希腊国债的大银行。英国央行行长坦言,希腊的问题已不是短期流动性的头寸问题,而是资不抵债的痼疾,照目前的情形,希腊无论如何节衣缩食,还债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这几年来,欧洲其他国家的舆论对于救助希腊也越来越起反感。德国人问:为什么希腊人逃税漏洞那么多?为什么希腊人63岁可以退休而德国人要干到67岁?凭什么要拿德国纳税人的钱去救济这些如此随意发债的大银行?德国友人抱怨,以前去希腊旅游,参观名胜古迹,在海边度假,花费不多,非常经济实惠。自从希腊使用欧元后,完全没有以前的价格优势,丧失了原有的竞争优势。这一两年来,因为金融危机,各处骚乱,更令游客裹足不前。
应付希腊债务的一种方式是离开欧元区,回到发行自己的货币老路上去——大幅贬值,然后刺激出口,振兴旅游业,逐渐达到国际收支平衡。如果希腊不在欧元区,那么债务违约不致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往拉美亚洲国家,甚至俄罗斯,都曾两手一摊,通知借贷方,“俺财政部还不起了,咱商量如何减免一部分,大伙各自让步一点。”希腊经济虽然只占欧洲2%,可是债务危机却成为了欧元生死存亡的关键——如果希腊还不起债,其他几个类似希腊的债务国也可能赖债,葡萄牙、西班牙和爱尔兰都可能陆续违约,欧元会因此解体,带来巨大的动荡。
目前中国在欧盟的投资约四成集中在南欧,都是可能受希腊危机连锁反应的国家。欧洲新一轮的动荡不但对偿还债务蒙上阴影,更对全球经济复苏不利,所以支持债务重组是国际主流的立场。诚然,没有人知道欧元的解体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引发继2008年雷曼兄弟垮台后第二次金融危机。各方臆测众说纷纭,其实真正想要退场的资金完全有机会退出,不至于像应付突如其来的雷曼兄弟破产的仓惶,促使风险溢价飙升。
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会给希腊贷款的前提是,希腊政府将在未来四年内进一步削减国防和医疗卫生方面的开支和大规模变卖国企。这一揽子救助方案,保住了欧元,但是很可能使得希腊长期陷入低增长和通缩的恶性循环,同时造就新的寡头。希腊的精英更可能大规模向外移民,掏空国家实力,大伤元气。
典型的古典希腊悲剧是主角向命运挑战,因为他个性的缺陷,几经奋战,以失败告终。主角不一定非死不可,但是惨痛的教训会使他得到一种新的启示和领悟。民众是最终的还债者,目前财政紧缩和私有化计划在希腊国内遭遇了巨大民意阻力,他们的抉择将给席卷人类的全球化带来新的认识与反思。(周乃菱 作者为前路透社驻纽约资深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