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璐生前是一个开朗善良的女孩。 (资料照片)
母亲经常会整理耿璐的床铺,但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是父母心中的乖乖女,街邻眼里的善良女孩。为自己置办完过年新衣后的第4天,父母突然接到她去世的噩耗。警方的调查结论是“相约自杀”。
女儿去世,“相约”的另一方活着。
亲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一直寻找与案件有关的线索。近一年的奔波使他们心力交瘁,但越来越多的疑问投向“相约自杀”——
■好友:死者生前曾多次遭到威胁
■村民:她不是那种会做出格事的娃
■父亲:不弄清娃的死因我死不瞑目
■律师:种种迹象表明有谋杀嫌疑
■心理专家:不具备“相约自杀”的感情基础
12月9日,家住陕西杨凌示范区柴家嘴村的耿克勤拿到了一份决定书:武功县公安局“武公刑撤字[2009]14号”撤销案件决定书。此前10个多月中,他从未得到警方的任何书面材料。决定书中有这样的内容:武功县苏坊镇25岁的犯罪嫌疑人陈某,在我局办理的涉嫌故意杀人案中,因无犯罪事实,根据相关法律决定撤销此案。落款时间为2009年11月22日。
很难用一句话准确形容耿克勤的心情。
为弄清女儿的死因,他奔波了近一年时间,早已心力交瘁。此时,他唯一的感觉是激愤,“因为越来越多的证据和线索,让我觉得‘相约自杀’的结论值得怀疑,没想到得到的竟是一份撤案决定书。”
春节前接到“收尸电话”
女儿失踪3天后离奇死亡
2009年1月22日,距戊子年除夕还有3天。大家都忙着准备过春节,耿克勤一家却着急寻找着失踪3天的女儿耿璐。
上午8时41分,一个电话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
耿克勤的手机响了,是女儿的号码打来的。抓起电话,他喊着女儿的名字,传来的却是一直追求耿璐的陈某的声音,“你到武功镇南关庙北50米的旅社给耿璐收尸吧。”电话当即挂断。
耿克勤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手激烈地颤抖着。短暂的震惊后,他立刻和亲戚朋友一起,前往陈某所说的地方。耿克勤的妻子许亚维清楚地记得,那个旅社没有牌子,当他们要进去找人的时候,旅社老板表示“已到年关没人住宿”,并阻止他们进入。
“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在武功镇的旅馆都找了一遍,甚至还去医院和卫生所找过。”
依然没有女儿的消息,焦虑的耿克勤驱车赶往苏坊镇,在当地派出所报了案。随后,民警和耿克勤一同赶往陈某所在的佑所村,发现其并没有回家,只好再次返回武功镇。耿克勤表示,和他一起到武功镇的民警也遭到旅馆老版的阻挠,后来民警和耿家人强行进入了旅馆。
在二楼一个房间里,耿克勤见到了女儿。“耿璐平躺在旅社的床上,穿一身红色秋衣,脚上没穿袜子。我把被子拉开的时候,看到娃的脸色发紫,嘴和鼻孔里都有白色泡沫流出的痕迹,脸肿得很大,当时已经断气。”尽管时隔11个月,说起这些情况,年近50岁的耿克勤仍忍不住泪水涟涟,“在场的十几个人都没有看见陈某。”
民警和耿家人在房间里没有见到任何遗言遗书之类的东西。耿璐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成了耿家人心中难以解开的疑团。
2个多月后,也就是2009年4月上旬,耿家人从武功县公安局得到了女儿死亡的原因——“相约自杀”。
耿克勤告诉记者,根据他在公安机关看到的笔录,武功镇派出所在1月22日上午9点多就控制了陈某。问讯时,陈某说他和23岁的耿璐是恋人关系,由于双方关系受到女方家长阻止,才相约吃安眠药自杀。两人将陈某在多家药店购买的佐匹克隆、地西泮片、睡得好等药物一起吞食。昏睡两天后,陈某醒来,耿璐一睡不醒。
由此,一对情侣殉情“相约自杀”。嫌疑人陈某此后被释放。
好友称事发前死者曾受威胁
“让她爸过年的时候为她收尸”
朵朵(化名)是耿璐的闺中密友,“清楚并熟悉耿璐和陈某的关系”。
朵朵在外地,记者多次通过电话采访她。朵朵告诉记者,陈某一直追求耿璐,耿璐不同意,但陈某始终不死心,穷追不舍并多次做出威胁举动。有时耿璐不想接陈某电话甚至关掉手机,他就打电话给朵朵并让转告耿璐,“如果婚事不成就杀了她,让她爸过年的时候为她收尸”。
朵朵确定地表示,类似的话陈某最少说过3次,每次都是威胁的语气。
事发前,朵朵最后一次和耿璐联系是在1月18日。那天,她上班时看见耿璐QQ在线,就和她在网上聊天。耿璐告诉朵朵,她从杨凌工作的公司辞职了。对此,耿璐的母亲表示,“孩子是不想再被骚扰,准备过完年在西安或咸阳重新找份工作”。
对耿璐辞职离开原公司的做法,朵朵表示理解。朵朵在QQ上邀请耿璐当晚去她家住,但耿璐表示有个朋友结婚,她得去帮忙,拒绝了,“明天上午大概10点我给你打电话,你明晚要乘火车去山东,我顺便送送你,给你买点路上吃的东西。”约好第二天见面,朵朵嘱咐耿璐一定要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10点后她没来电话,我就给她打过去,但无法接通。那天,我连续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无法接通。”约下午6点,耿璐的妈妈打电话,询问朵朵是不是和耿璐在一起。直到当晚7点20分,踏上火车的朵朵依然没能和耿璐联系上。
时隔11个多月,朵朵对有些情况至今都“想不通”。1月19日晚9点30分左右,朵朵的男友拿着她的手机继续给耿璐打电话,电话通了,但彩铃响了一会儿对方就挂了,后来再打就无法接通。“我到山东的第三天,也就是1月22日上午10点28分,我突然接到陈某电话,是用耿璐的手机打过来的,我告诉他让耿璐接电话,但他冷冷地说耿璐死了。”
朵朵根本就不相信陈某的话,认为对方一定是在开玩笑,“陈某在电话中说,如果不信可以打电话问耿璐的爸爸。”电话随即挂断,再打过去已关机。验证了耿璐死亡的消息后,朵朵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正在包饺子的手抖动得难以自持。至今,她也无法相信耿璐是自杀。
陈某被公安机关释放后,朵朵在网上还遇到过他几次,根据TP地址显示,陈某在榆林。但只要问及“相约自杀”的事,陈某就闭口不谈。朵朵表示,“我是耿璐最要好的朋友,我清楚他和陈某的关系,我决不相信她会相约自杀!希望能查明真相,还耿璐一个清白!”
现场一个瓶子起初没有送检
“窒息过程中会出现严重抽搐反应”
因为曾经多次遭受纠缠和威胁,耿克勤也不能接受“相约自杀”的结论:“绝不可能!”
耿家人告诉记者,耿璐和陈某2008年5月在杨凌一家公司认识。陈某追求耿璐,两人交往过一段时间,恋爱关系于当年8月底终止,“但陈某对此并不甘心,三番五次纠缠、威胁耿璐和家里人,扬言如果婚事不成就杀死耿璐。”
许亚维回忆,多次纠缠耿璐未达目的后,陈某曾在去年12月底提着一把菜刀到耿家威胁,要耿璐和他在一起,这让许亚维至今还心有余悸。她表示,耿璐是1月19日下午5点多离开家里的,此前未有任何反常表现,前一天女儿还为自己精心购买了过年的新衣。“这时耿璐和陈某已不是啥恋爱关系,她咋可能因为一个不喜欢的人‘相约自杀’。再说,你见过拿着菜刀威逼女友‘相约’的事吗?你听说过一个女孩愿意为自己根本就不喜欢、而且明确表示断绝交往的男人‘殉情’吗?”许亚维激动地说。
在武功县公安局,耿克勤曾见过陈某的笔录,称相约自杀时陈某将药品倒在床上,二人打赌抓着吃。耿克勤认为,既然是打赌服药,两人应该吃了相同的药,为什么陈某昏睡两天后醒来,耿璐却死了。据公安机关的尸检报告,在耿璐体内检出了佐匹克隆成分487ng/ml、地西泮成分24ng/ml。“单就耿璐体内的地西泮成分而言,并没有达到死亡的中毒量,但佐匹克隆成分却大大超出了死亡用量。整个案卷里,陈某只检出了地西泮成分,没有具体药量。这些情况以及陈某后来割喉割腕的行为,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怀疑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案件!”耿克勤说。
耿克勤认为,药是陈某买的,旅社是陈某登记的,“可能是陈某用非正常手段引诱耿璐服药”。案发现场,曾出现过一个没有及时送检的果粒橙瓶子。“在我的追问下,直到4月15日,武功县公安机关才勉强承认当时送检时把瓶子忘记了。这么重要的现场物证怎么能说忘就忘了?”耿克勤说,“后来,武功县公安局于4月16日将瓶子送检,近3个月后的检验结果能说明当时的情况吗?科学吗?”
耿家人认为耿璐死亡的疑点还有很多。
耿克勤记得,当时在旅社见到耿璐尸体时,“娃腹部发胀,面部肤色严重发紫,身体平躺,两手垂直摆放于身体两侧,两脚并拢。这么整齐的睡眠姿势是死亡的过程没有任何挣扎的表现还是事后有人重新摆放了尸体?”某医院多年从事急诊救助的一位医生表示,“一般服药自杀者都会出现面部发紫,口鼻冒白沫的现象,在窒息的过程中会出现严重的抽搐反应。”
许亚维说,“案发前一天,我们曾接到陈某表哥打来的电话,说有人告诉他陈某在1月20日上午8点左右,向杨凌汽修厂的人借过钱,说他昨晚(1月19日晚)把一女娃弄伤了。”陈某的表哥因为担心耿璐,所以打电话询问,但当时耿璐已经“失踪”。随后,耿家人找遍了杨凌的大小医院,都没有见到“受伤”的耿璐。
“警方事后告诉我们,当天9点多就已经控制了陈某,但朵朵却说她清楚地记得,陈某打给她的最后一个电话是1月22日10点28分。难道警方控制了陈某后,他还能自由与外界电话联系?”耿克勤不解地说。
同样的疑问还发生在尸检上。耿家人说发现耿璐死亡时间是1月22日11点左右,当天他们就要求尸检,公安机关要求他们承担合计3800元的尸检总费用,耿克勤当众答应出钱。送检日期在1月23日,后来警方并没有收取他们的尸检费用,但尸检结果却让耿家人无法接受。“仅隔一天送检,法医鉴定结论却说尸体腐败,也没有做出具体的死亡时间。”耿克勤曾咨询过一位法医专家,“人家说当时是冬天,从娃失踪到发现死亡总共66小时,隔一天就检不出死亡时间的说法不成立。”
“不排除有回避死亡的心理”
父母亲朋期待“真实的死因”
记者前往武功县公安局采访,该局负责和媒体接洽的魏永亮主任说,“你们要先和县委宣传部联系”,“这类敏感性案件,我们不能随便接受采访。”
此后,记者多次联系采访均未成功,无法得到公安机关的正面答复。
知情人士提供的陈某的两个电话号码,均处于“停机”状态。案发前陈某曾给家里打过电话,这个电话也“停机”。
耿璐家所处的柴家嘴村,很多村民不相信耿璐自杀。村民耿师傅说,“耿璐从小就很听话,在村里见到长辈会主动问好。平时性格也挺开朗,我不相信她会和人相约自杀!”
村民张大姐也一直不相信“相约自杀”的说法,“这娃平时乖得很,家教也很好,不是那种会做出格事的娃。这么好的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耿璐的遗像一直被父母小心翼翼地藏着。他们怕在杨凌上初三、15岁的儿子知道姐姐死了后,一下子接受不了。为了不让儿子起疑心,父母谎称“耿璐和人跑了”。就这样,懂事的儿子一年来没问过姐姐的去向。
陕西阳光心理研究所孙权科所长表示,“相约自杀”要求相约双方均是主动、自愿的行为,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能具备这个条件的双方一定是非常亲密的情侣,且同一性质的事情会给双方带来同样重大的影响,两人要有同样的想法。但就男方曾数次威胁女方、并电话告知女方家长为其收尸等行为来看,心理学认为这是一个报复性非常强的人。相反,从女方家人和朋友反映的情况看,男女双方的感情似乎并没到能一起殉情的程度,因此不具备相约自杀的感情基础,女方自杀的心理可能性也不大。
陕西建衡律师事务所付晓松律师认为,从家属反映的情况看,这个案子确实很蹊跷。刑事案件是不能收取家属尸检费用的,警方起初为什么会当着众人之面索要尸检费呢?案发现场的物证一般都会及时送检,那个果粒橙的瓶子为什么会被遗忘3个月?案发前嫌疑人曾表现出明显的犯罪动机,如果说案发当日9点多就被警方控制,那么10点28分又是如何给耿璐的好友打电话的?我国法律规定,“相约自杀”一方若有回避死亡的情节,也涉嫌犯罪。如果药检没在嫌疑人体内检出和耿璐一样的致命成分,就不排除陈某有回避死亡的心理。
近一年来,失去女儿的 耿克勤夫妇心力交瘁。他们丢下工作,放下农活,一直在为女儿的死因四处奔波。
“不弄清娃的死因,我死不瞑目!”耿克勤伤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