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一个创作者的品相,不是看你排了什么戏,而是看你不排什么戏。
《狂人日记》从2011年首演至今时今日,导演李建军和他的新青年剧团不仅没向现实(票房、观众缘、钱、权力……)妥协半分,反而“变本加厉”地用理性的粗暴轰炸着观众的眼睛、耳膜、思维。于当代戏剧而言,他们看起来像一个“事故”:中戏舞美戏专业毕业的人做了戏剧导演,一拨接受“野路子”表演教育的“半吊子”演员掌握了舞台上的话语权。12位演员穿着布衣短衫满身尘土地就把现当代历史中的国人形象立在了台上,画风不羁,泼墨洒水。
《狂人日记》与其说是一次对经典文本的二次创作,不如说像一方药引子,为的是要给当下人一剂猛药,提醒你我身上都暗藏着罪恶与软弱。
作品的序幕和尾声形成了一种坚定的互文。开始时,10位演员恹恹地坐在一个堆满了青灰石块的铁架上,戴着弄皱了的面具,从观众进场时就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长达十余分钟之久。结束时,他们坐成一排在台口,只有一束冷光像刀子一样切过,他们齐齐张开嘴,想要吃,想要喊,想要呕吐,想要吞噬,无声无息,面目狰狞……时间凝固不知多久,最后留下一声喟叹。
一切像是自然而然,又世故得合情合理。
摇滚乐作为整出戏的节奏调节器贯穿始终,乐手作为演员之一一直坐在舞台一侧,承担着起承转合的使命。电子吉他的喑哑、嘶鸣直观而有效地传递出作品的气质:好像夏天傍晚暴雨降至,天阴地暗,妖风狂乱,飞沙走石。堆满舞台那每一块大石,恰就是中国自近现代以来盘压在人们胸中的一块块心病和顽疾:愚昧、狡诈、虚伪、狂妄、傲慢、贪婪……这百年来,他们第一次以在这样的方式堆积在戏剧舞台上,鞭挞着观者的灵魂。
文本上,因循了原著的结构,其中巧妙穿插了针砭时弊的劝慰和揭露,保留了鲁迅先生的文字气质,却在字里行间的尖刻中蒯挖出那么一点悲切的东西。这悲切于是让这一出《狂人日记》将平素可见的泄愤式演出远远甩在身后。创作者真切地关心着与世间格格不入的狂人们,了解他们在当下社会的安身或者无处安身。那些自上个世纪流传至今的窘境其实依然得面对,浪漫和脆弱变得可笑而荒诞,觉悟和软弱像一对孪生同胞一样寄生在人们的身心之中,社会规则害得人将自我价值观的高塔拆了盖盖了拆,于是可说的不可说的,最后通通都说了。个体与集体的思想阻隔、权贵与流民的天差地别、恶人与文人的分辨不清、吃与被吃的相生相克,都有,都表达得透彻,勇气可嘉。
戏至中途,我觉得坐立不安,几乎想要和台上那些看客一样,蹲在观众席甚至爬到舞台上去看。人在一个险象环生的世界里苟活却还浑然不知,是不可以被原谅的。(吕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