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当物体处在不用之用时,观众才意识到它本体的存在,但却已经不是它原本该有的功能。
空景、静物经常有系统地出现在小津安二郎的影片中,有时候静物的戏份还要多过一些重要角色,或至少也是更抢眼。由于族繁不及备载,在这里兹就小津对于“茶壶”的使用略作介绍。事实上,要探讨电影中的“物体系”,想到日本电影实在贴切不过,毕竟日本受到经过中国传入的禅宗影响甚巨,禅的“物哀”观念不但深植人生观,在各种领域都能发现所谓的“万物有灵论”,并且搭配了日常的普遍化,衍生出“生活禅”的美学。因而,物在日常中既是实用,同时本身也就带有美感。之所以挑选茶壶,主因是时至今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仍经常是一吃饱就端上茶壶来杯热茶,茶壶影像也就频繁出现在日本电影中,这虽非小津的专利,可是在他手上,这些寻常之物经常有非常的表现。
举例来说,在小津第一部彩色影片《彼岸花》中,主人公平山家中时常出现两只茶壶,一只鲜红色的金属壶是水壶,一旁还有一只墨绿色的瓷壶是茶壶。都认为小津偏爱红色,这在他开拍彩色影片之后坚持使用在红色表现较为出色的胶片来拍片,意向已经非常明显了,更不说在他这批彩色片中无处不在的红色。因此,红色无疑具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
那么在这部讲述表里不一的父亲,用上两只壶来作为象征,似乎也是理所当然,这位父亲对外鼓励年轻女子追求自己的婚姻,但对自家的女儿婚事则多做干涉、专制独裁。于是光这父亲一人就因为两种极端态度而产生矛盾;另一方面,他与开明的太太之间,无疑也是另一股拉扯的张力;再加上权势下的女儿所表现出来的阴沉,也对比了她好友(同时也很得父亲欢心)乐观活泼的性格。影片是在这样充满对立的人物设定与关系上,逐步发展出步向中庸的和解之道。两只茶壶就在不同的场景中,此消彼长、难分难解。但有一个关键点:观众始终没看到这两只壶真正被“使用”——简单来说,物品的在场更多是作为象征意义而非实用功能。
更典型的例子大概是随后拍摄的《早安》。片中交代主人公家两位小男孩因为家里不买电视机闹别扭,却因此引来老师假日登门拜访,两小子便带着饭桶跟茶壶跑到河堤边果腹,不料遇见巡警,做贼心虚扔下饭桶与茶壶跑走。这两样道具先是出现在警局,然后又回到家中——意味着已经有人到警局去过却仍没小孩音讯,这增加了家人的担忧,直到小孩乖乖回到家,这两项道具也就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有趣的是,当物体处在不用之用时,观众才意识到它本体的存在,但却已经不是它原本该有的功能。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也经常如此将物闲置:泡了一杯茶却到它凉了都还不记得喝。物的“质变”强调了对于一种属人观点、一个事件的依存——正是事件教我们感念那寻常的日常之物。(肥内 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