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距离初创也就才过去了8年,却像一个古老的故事了。青砖瓦、石门墩儿、大杂院、街坊四邻、大爷大妈、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些已经渐渐消逝于老北京的名词和动词,随着时间的推进已如胶片一样黯然褪色。戏剧让它们重生,提醒我们从何处来,但却没能告诉我们可以去向哪里。当然,这不是戏剧的错。
《枣树》的可贵在于对一个时光片段里的人和事做了最忠诚的凝炼。当我们看到每一幕间的环境光打在背景片上,大杂院的砖墙透亮得好像一整块皮影立在眼前,我们明确地知道那就是过往在我们记忆里的模样,亦如琥珀,嵌在那里。
《枣树》是编剧兼导演黄盈“京味三部曲”创作的第一部,与后来的《卤煮》和《马前马前》相比,在文本的结构上还略显松散,某些剧情转折也生硬,还带着一些学生习作的底色,对城市发展和变迁的思辩几乎不见,作品是暖色温的,感情的抒怀放在第一位……这些,做戏已经超过10年的黄盈不会没有知觉,但目前的这次演出却显然没有对“问题”
做出“修正”,而是因循着曾经的剧本进行排演。于是我们得以在当下,看到了一出10年前的老创作。在再创作遍地开花的今天,黄盈守住了自己的初心。
戏剧作品的现实使命在这个作品里得到了具体入微的体现,用一个明确的时间点拢住了记忆的篝火。第一幕的台词提示“非典刚刚过去”,把我们拉回到2003、2004那一两年的时光里去了,那是记忆还未完全消退却也开始渐渐被遗忘的长度。10年,足够我们将一些事情牢记再将另外一些忘记,还有一些,记着记着就会走样。可是还有比记忆更不可靠的东西,就是一个城市令人心慌的高速发展。10年里,我们几乎彻底丢掉了“邻居”这种人际交往的关系,我们再没有机会在立秋时节用自己的手打下一颗枣来吃,我们丧失了一种相信他人并为他人担当的能力。时间是一条不会回头的射线,靶心则是虚无。
在《枣树》里,我们看的是一个个活得艰辛但自在、鲜活而诚实的人。明事理,难退让,会吵架,懂尊卑,是矛盾但自然的人。创作者把最大的空间留给了人而非其他什么东西,意识形态或者价值观念皆无,就是呈现人的情感,尽力让我们知道一颗滚烫的心可以融化的最坚硬的东西,还有更多不能为之的事情;不评断,只是喟叹,作品处处可见一颗少年老成的灵魂。
《枣树》每演一场,都是和过去的一次告别。而“过去”是什么,没有真正失去过的人,是不能明白的。剧末,年迈女主人公那一句“我走了”,埋着多少难捱的黄昏,那是你在今时今日仅存的老北京人脸上还可以见到的真实。(吕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