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的“坏”

时间:2013-04-15 14:45   来源:中国青年报

  我的朋友中有几个不喜欢郭德纲的相声,都是品德良好的大学教授类,可见“三俗”之骂并非全是同行的妒忌之骂;但喜欢郭德纲相声的,也不都是贩夫走卒、市井无赖。那么到底该如何评价郭德纲及他的相声呢?

  郭德纲的出现确实有“拯救了相声”的意味,但他的相声又远不是阳春白雪,甚至有几分不净;“主流势力”曾打压他,却并不妨碍他火火地往前走,上电视,赚大钱;他那么骂“春晚”,最终“春晚”却向他打开了大门……

  这个“郭德纲现象”看上去很复杂,其实很简单。

  首先,相声这种艺术形式,本就不是文人士大夫搞出来的玩意儿,而是民间的、社会底层的产物。而“帅、卖、怪、坏”中,又以“坏”是相声魅力的灵魂。相声的演出场所,也不很适合广播、电视这种广众传媒,而以地摊、剧场比较合适,甚至进行观众分级才好。相声所满足人们的,不是大义凛然、浩然正气、高贵优雅的追求,而是为人性中顽劣、调皮甚至庸俗、猥亵的那部分提供一个发泄口。人们听相声时的笑,很大一部分是因它搔到了人性中不大光彩部分的痒处而发出,所以德云社剧场的观众才会常常喊着要求“来一段不能播的”。相声虽以搔人性中不大光彩之痒处为特点,却不是邪恶的,甚至是向善的——这是相声安身立命的底线。

  之前的相声走了几十年下坡路,原因是这个底线被大大地抬“高”,以至于伤及相声赖以存活、兴旺的根本——那几分顽劣,或曰“坏”。所谓的“郭德纲拯救了相声”,其实就是他把相声又拉回正常轨道,而他的相声才能或曰相声天赋,也正是那出奇的“坏”。

  相声被人们冷落还与改革开放有关。改革开放使中国人的生存环境正常了许多,人们很大程度摆脱了思想禁锢,告别了见识短浅、思想简单、趣味单一、笑点低下……的窘境,进而使那些被“过滤”了的相声越来越没市场。从这个角度讲,如果人们今天还能花大价钱去听马季、唐杰忠当年的《友谊颂》,反倒不正常了,反倒悲哀了。

  我们勇于承认相声的不高雅并欢迎它的存在,其更深层的根据是承认世界的丰富性,承认人性的复杂性,承认艺术的多元化及审美的多层次。其实人类的精神世界也需要“五谷杂粮”,也会有垃圾,而相声的功能之一,就是有利于人们精神垃圾的排泄,就此,它有点像“开塞露”。至于那些不喜欢郭德纲相声的人(除了因妒火中烧而不喜欢的人),也应该是真诚的,只是可能人家经过多年修炼,已经到达远离人间烟火而靠闻香采气活着的境界,所以也就不会有大量的排泄物,就不大需要相声了,但他们无疑也是“小众”。一般人虽较难理解人家的境界,但理应尊重人家的趣味和选择。

  郭德纲的存在和火爆,本是常识范畴之内的事情——他不违法,不逾越伦理道德的底线,很多人又愿意花钱听,有什么可指摘、可责难的呢?即使真的就是精神层面的臭豆腐、烟或酒,也没必要像对待海洛因那样吧?至于在艺术层面,鲁迅在70多年前就已经谈过类似问题了。针对当时一些士大夫文人对京剧及梅兰芳的改造,鲁迅写道——

  他未经士大夫帮忙时候所做的戏,自然是俗的,甚至于猥下,肮脏,但是泼剌,有生气。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我想,大多数人是倒不如看一个漂亮活动的村女的,她和我们更近。

  有人因此说鲁迅对梅兰芳不够宽容,但我看到的却是鲁迅对人性及文艺的“大宽容”。鲁迅不但深懂文艺,而且不装蒜,不伪雅,不强权。他要让文艺在自然宽松的环境中生存、发展。鲁迅的观点同样可以解释相声没落的原因,同样可以力挺“郭德纲现象”,不同的只是,相声的没落及“相声艺术家”们的堕落,不是因为“士大夫的帮忙”,而是遭到更强大势力整治、过滤的结果。

  说相声是“开塞露”,并非否认它有促进文明发展的功能。相声更积极的功能是揭露、讽刺社会各层面的弊端,在这方面,它同样有着显著的“开塞”作用。底层百姓最容易遭受不公平对待,所以多有怨气、愤懑郁积于胸,相声则很适合为他们打开宣泄的阀门。然而相声这方面的功能往往得不到施展,这是阻碍相声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把相声比作“开塞露”,也没有贬低它、侮辱它的意思。对于一个郁积深重的“病人”,“开塞露”的价值,远比人参、鹿茸这类令人上火生燥的补药大得多。郭德纲和于谦那些穷贫乱逗、自辱家门的相声段子确实与高雅无缘,杞人忧天的人们还担心这些相声会把人听坏,然而这些相声再不济,也比某些歪曲历史、歌功颂德、愚弄百姓的文艺作品强百倍。至于那些“忧天”的“杞人”,他们认为大众毫无免疫力,听了相声会学坏,这本是他们的习惯思维。郭德纲能在昏暗的相声世界折腾出如此艳丽的一片天地,实属大不易了。

编辑: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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