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老师仙逝,但关于他的话题却刚刚开始。在他卧床期间,戏剧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然而对与人艺“现实主义传统”的争议却一直没有停下。人艺的现实主义是什么?于是之也把它视为一个开放的体系,他支持林兆华在《绝对信号》里使用“意识流”等现代主义手法来丰富戏剧的现实主义。
林兆华特立独行,组织上的活动他十有八九不参加。但于是之去世后北京人艺安排的两个活动,他都参加了:1月24日一大清早他守在首都剧场门外,与于是之的灵柩告别;1月25日也参加了在首都剧院大厅里举行的于是之追思会。他发言很短,第一句是:“于是之是我的恩人。”
这样感恩的话,在去年纪念小剧场戏剧三十周年的时候说得更多,林兆华就说这样一句话:“没有曹禺和于是之就没有《绝对信号》。”
情况是这样的。在那已经远去的1982年,《绝对信号》的反对者阵营人多势众,多亏了曹禺和于是之的力挺,北京人艺终于吹响了“绝对信号”。在此剧上演一百场之际,曹禺院长致信剧组说:“《绝对信号》的优异成绩是北京人艺艺术传统的继续发展。”
十年之后的1992年,时任北京人艺第一副院长的于是之为北京人艺建院四十周年庆典撰写了《探索的足迹》一文,以《龙须沟》《虎符》《绝对信号》三个戏的串联来概括北京人艺四十年来的发展轨迹。《龙须沟》奠定了现实主义的基础,《虎符》开始了话剧民族化的探索,而《绝对信号》的意义呢?于是之做了这样的说明:“导演林兆华在这里把舞台的假定性与表演的真实性结合起来了,把借鉴民族戏曲的某些观念与引进当代戏剧流派的一些表现手法结合起来了。”
中国剧坛有个现象很值得玩味。争执得几乎水火不容的双方都赞同现实主义。这说明两派人员对现实主义的理解是有歧义的。
我翻阅往年的日记本,无意之间在1986年10月14日的日记上,看到这样的记述:“10点半钟,学习完后去人艺,已是11点多,做了简短发言,引用东德人士说的,‘现代主义是擦拭现实主义的抹布’。会后于是之说很欣赏这句话。在他办公室向他简要介绍了苏联戏剧情况。林兆华从食堂买了饭菜,三人一起边吃边说……”“边吃边说”了些什么?记不得了。这页纸让我们看明白了为什么于是之力挺林兆华的主要原因。那就是于是之也把现实主义视为一个开放的体系,他当然会支持林兆华在《绝对信号》里用不少诸如“意识流”之类的现代主义手法来丰富戏剧的现实主义。这就不奇怪他为什么会欣赏“现代主义是擦拭现实主义的抹布”这样的说法。
于是之为什么支持林兆华?也有一种世俗的解读。文革当年,林兆华工人家庭出身,可以戴红卫兵袖章,但他从不对牛棚里的老领导、老艺术家冷目相向,甚至还对他们送去一些温情,一些帮助。于是之把林兆华当朋友,他1992年给《林兆华导演艺术》写的序言,开头第一句便是:“林兆华是我的好友”。这里边当然也有念旧的感情因素在起作用。(童道明 戏剧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