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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不需要夸大,苦难本身已经够大。苦难也不需要煽情,因为苦难本身就有足够的力量。这种力量可能不会让我们泪流满面,但却有愤怒在胸中燃烧。
这是冯小刚导演的悲情大戏《一九四二》给我的总体感觉。
《一九四二》上映后票房尚可,首日拿下2500万元,但口碑却很一般,某著名网站目前只打出了6分。笔者采访过几位观众,大家普遍感觉比较失望。有人还说,本来是想着像看《唐山大地震》一样,来电影院哭一把的,纸巾都备足了,但到了也没用上。这种心态的观众,并不是少数。想哭,但没哭出来,这样的电影,观众自然不满意。
但我想说的是,这恰恰是《一九四二》和冯小刚导演的高明之处,冯导这回真是把电影想明白了。
冯小刚之前的贺岁喜剧,耍些小聪明,编些京味儿段子,让大家哈哈一乐,过去也就过去了。从《天下无贼》开始,冯小刚开始正儿八经地想讲完整的故事。这一思路在《集结号》和《唐山大地震》中得到集中体现。但《唐山大地震》有个问题,就是局部煽情过度,尤其是在女主角徐帆的戏份儿上。大家看电影时虽然哭得稀里哗啦,但赚取的也不过是廉价的泪水。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不需要泪水,而是彻骨的悲痛。而《一九四二》,算是达到了这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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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多数人来说,一九四二,只是个陌生的年份。那一年,河南发生了空前的大饥荒。这部电影描述的就是,面对这场饿死了300万人的天灾人祸,不同的人不同的态度和选择。冯小刚称,在《一九四二》里他没有自己的态度,一切让观众来定夺,“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正是本着这种态度,这部多线条叙事的电影里的五条线索(灾民、军队、政府、传教士、记者)采用的全部都是白描。
主线是张国立饰演的老东家一家和长工瞎鹿一家逃荒的过程。一路上,先是没有吃的了,然后开始死人,卖人,最后只剩下老东家孤单单一个人。所有的苦难全部点到为止,然后镜头迅速切换。不煽情,不评判,只有偶尔响起的音乐作一下呼应。电影呈现给观众的,就是历史的细部和大量逼真的情节。
比如,老东家看到瞎鹿要卖孩子,跟家人说了一句,这戏是演给咱们看的,然后舀出一碗小米想给瞎鹿,但在看到周围一群人饥饿的眼睛时,老东家手一缩,又倒回去一半。长工栓柱用美国记者给自己的饼干去引诱老东家的女儿星星,欲行房事,星星不干。花枝听到后说,栓柱,我让你弄,你给我两块饼干。为了能把自己卖出去,花枝嫁给栓柱,然后对栓柱说,我嫁给你,你明天就可以卖媳妇了,这样你也能活,我也能活,我这俩孩子也算有了一个托付。还有那个逃荒路上诞生的婴儿,是老东家唯一的骨血,一路呵护,好不容易没饿死,但到最后却被老东家抱得太紧活活闷死了。大量类似的细节,看似黑色幽默,其实是深深的悲凉,让我们欲哭无泪。
直到全片即将结束时,电影才勉强给出一丝温暖。死也要死在家里,不去陕西掉头往回走的老东家,路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说,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了。老东家说,你叫我一声爷,咱俩就算认识了。小女孩叫了一声爷,然后老东家牵起那个妮儿来,两人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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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饥饿我有切肤之痛,因此对《一九四二》我感同身受。在少年和少年之前的时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只有窝头和粗粮煎饼可以吃,不用说肉了,连油都少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的身体拒绝成长。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快20岁时我才以一年10厘米的速度长成现在的个头。在县城上初中时,有一次不小心把家里给的买饭钱丢了,我饿了自己整整两天,还不敢跟家里人说。
在谈到《一九四二》时,冯小刚导演阐述了他对饥饿的概念,我特别认同。
冯导说,“尊严是从肚皮开始的。我们经常说这人不为五斗米折腰,很佩服这种人。但在我看,可能吗?他为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啊?他们家搁着十担米呢!如果你家里头老婆、孩子、老娘,张着嘴等着,嗷嗷待哺,朝不保夕,你要今儿不把吃的给弄回去,他们就饿死了,别说五斗米了,什么事为了这口吃的我都能干,这是人性应该被接受的一部分。一个人他说有气节,说你孙子今不拿刀给我砍了,我就不服你。这种人,这种事,我绝对相信。但我他妈不砍你,我也不毙你,我他妈饿着你。我觉得有勇气被刀砍脑袋的不一定熬得过这饿,最后你在饥饿中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