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心中的猛虎,被种种因素压抑,或他性情中的温文儒雅、中庸平和,或好莱坞大制作对导演个人风格的约束。猛虎咆哮而出、牙锋爪利的作品,个人认为,仅《冰风暴》与《色·戒》,更阴暗,冷峻,凌厉,绝望的力量。其他作品,则更多印证李安是个对制片人负责任的导演、技艺细腻精致的艺匠。当然,喜欢他的英国影评人Tom Shone会用一个很中国的形容词来赞扬他的风格:静水流深。
十六岁的印度少年派(Pi),父母与兄长因船难葬身海底,他发现与一只三岁、四百五十磅的孟加拉虎Richard Parker同在一艘救生艇。太平洋漂流的227天里,他们彼此警觉,又无法不相依为命;他们令彼此因恐惧和陪伴而存活,而人兽之间,是否可以有友谊或爱?丛林前的义无反顾,令身在加拿大的成年派依然心痛不已。这虎的存在,是真实还是虚幻?是他者还是心魔?这关于故事的故事,是否只是幻觉?这是李安在3D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中试图思考和讨论的问题,目之为暗藏机关的寓言。至于少年派毫无偏见地信奉印度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泛神论倾向,都不再重要。当人被抛离所谓“文明社会”,置身抽象而生猛、险象环生的环境,不断被迫面对存在难题、生存与精神困境,相信哪个或哪些神灵都没有太多不同,只要仍有某种信念。
“一切来自虚无和幻觉,生命的本质并非无物,这就是真相。”李安如是说,“我非教徒,但神灵、我们存在的原因与意义,很难被证实,很难理性去讨论。我不喜欢生命只是事实与法则,我相信精神力量。没有灵魂的生命如在黑暗中,荒谬无望。对幻觉或信念、对不可知的东西有一种情感上的依赖,是人类本性。”
李安与少年派感同身受,因在漫漫电影路,面临同样处境,以敏感、谦逊和努力去了解和适应,去换取绝处逢生的奇迹。他说,如果有神灵,他希望有个“电影神”。李安心中的猛虎,被种种因素压抑,或他性情中的温文儒雅、中庸平和,或好莱坞大制作对导演个人风格的约束。猛虎咆哮而出、牙锋爪利的作品,个人认为,仅《冰风暴》与《色·戒》,更阴暗,冷峻,凌厉,绝望的力量。其他作品,则更多印证李安是个对制片人负责任的导演、技艺细腻精致的艺匠。当然,喜欢他的英国影评人Tom Shone会用一个很中国的形容词来赞扬他的风格:静水流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编自加拿大作家Yann Martel2001年的同名小说。李安花费四年时间、远超七千万美元预算制作此片,后期剪辑费时一年半。除在印度和加拿大拍外景,影片大部分海上漂流场景在台湾拍摄——世界上最大水罐,可容170万加仑水。而令人惊惧其凶猛又倾慕其“百兽之王”仪态的孟加拉虎Richard Parker,则是以四只真虎为模特,大部分由数字技术合成,毛色、动作、表情栩栩如生,难辨真伪。技术如此精细,几年前还不可能。当年人们认为此书无法被拍成电影,除了叙事与人物不够丰富,更多是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今日以惊人的3D视觉效果呈现,令影评人与影迷再惊叹继马丁·斯科塞斯《雨果》之后,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将3D技术与美学推展到新的阶段,令人意识到电影的更多可能性。当然,《雨果》更多是技术的冰冷(人物情绪颇造作),《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更多温情,无论影调还是情绪——人们印象中的李安风格。这种淡化小说原作求生过程中血腥残忍色彩的“温情”甚至视效的唯美和诗意,自然有规避分级制度限制及吸引更多未成年观众由父母陪同走进影院之意图,但这“温情”背后仍是拒绝浪漫化的人兽法则:Richard Parker不是迪斯尼动画中的老虎,真正成为人类驯顺的朋友或开口说话(小说里派的垂死幻觉中老虎的确曾与他对话),它始终保持着肉食动物对人类的威胁。小说中派曾训练它跳圈,电影中派并未真正放弃恐惧。他们在“同舟共济”一段旅程后,终究要面对各自的族类与世界。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影调明丽,海水与天空被置于3D幻觉中,彼此映照。海水既明滑如镜,又澄澈透明——向上与向下的垂直维度,与3D视效中沿银幕与观众轴线向内和向外延展的维度形成一种“浸入式”的空间,似乎观众与派一样,置身于巨大海洋中。但总体而言,除了惊人的视觉效果,影片情节人物相对简单,对于信念、人的存在等哲思意义的探究仍表面化,中规中矩,甚至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