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我常常会听到朋友们互相问“出书了吗”。问答的双方,出了的,面有得意之色,俨然高人一等;未出或待出的则诚惶诚恐,大有落后知耻、需要迎头赶上的痛悔。
出书热已有十来年了,但至今犹未衰减。从影视明星出自传,到党政干部出论文集;从乳臭未干的少年少女出大部头小说或诗歌集,到四五十岁的父母出教育子女心得体会集;从学界为完成指标而凑字剪贴加自费,到文坛雇人当枪手找人写捧文,直至最近越演越烈的博客出书。很多人早已踌躇满志,不仅要出一本两本,而且开始了著作等身的宏伟计划。
相形之下,“读书”与“论道”却是很不走运,不少人都在说忙,好不容易有点儿空闲,又是忙着上网读天南地北的逸闻趣事,又是忙着看永远也看不完的影视剧。当然,主要还是忙着写书,忙着联系出版社,忙着筹划出书的银子,忙着参加各种聚会、展销自产的大作。读书?太忙了,没时间!能在一年之中,完整地读下一整本长篇小说的人,已经很少见,而读完一本非小说类又没有直接功用的著作的人,更是罕见了。
这就构成了一个奇观:一方面是争先恐后地出书,一方面是急功近利地读书。前者饥不择食,题材广泛而多样,一本集子里杂七杂八,只要凑得出字数,又能支付一定资金,就可以出版,却丝毫不考虑连自己都不读书或很少读书的年代,多出一本书又有什么价值。
用功的读书人,读多了自然忍不住落笔成文,文华绝代的大才子更少不了诗词唱和,由是留下无数锦绣文章,构成了几千年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所敬重的一些学界前辈,一生除数篇论文外,没有出过书。他们或以“述而不作”而自解,自认一辈子教书育人,没有大块时间坐下来静心著书;或坦承学问不够精深,只能写出几篇心得,而难以成就大部著作。读书倒是占了他们不少时间,不仅在古籍故纸中乐而忘返,而且收罗一切新出的高品质中外学术著作,他们往往会托学生或朋友买来,仔细读过之后,再与大家一起切磋讨论。找书、读书、讨论的快乐将师生的关系拉得很近,也成为人生日常俗务之外最美的亮点、最享受的精神生活。对比今天的聚会,无疑,我更怀念那时的论道情景,更渴望那样的师友氛围。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如刘项等辈,倒也并不和读书人拼财力抢出书,从这一点看,至少比今天的许多“作家”有自知之明。换言之,不读书不为过,不读书而忙出书却是对文化的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