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至5月份，五位中国青年导演在好莱坞大片的猛烈攻势下集体发力，推出一批新片，堪称近来国产电影界最大的现象级事件。根据影片的诉求来划分，《黄金大劫案》、《匹夫》和《飞越老人院》可算商业类型片，《杀生》和《我11》则是文艺片。前有《泰坦尼克号》、《超级战舰》两艘大船横冲直撞，后有《复仇者联盟》横扫全国，国产电影的市场空间并不大。但抛开票房成绩这层功利的评判标准，这几部主题风格各异的新片仍然令人振奋，它们集中体现了当今国产电影创作的进步和局限，值得探讨，更值得铭记。
在彰显个性与迎合市场之间
宁浩的《黄金大劫案》诞生自“不见天日”的《无人区》之后。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黄金》在价值观传递上的谨慎和保守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二流子历经变故，最后成长为“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地下党。宁浩放弃了最擅长的多线索叙事，开始尝试单线叙事，便马上露了怯。诸多逻辑硬伤一目了然，人物刻画也比较平板，好在幸亏宁浩一贯的幽默和机智还在，各种抖机灵的段子仍然让观众从头到尾保持住了兴奋，煽情的段落也基本达到效果。宁浩仍然称得上是内地青年导演中对商业片叙事规律掌握得最娴熟的。很多影评人对《黄金大劫案》表示失望，一方面是对他期待太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本片失去了宁浩原有的叛逆精神。对于一位倾慕盖·里奇和昆汀·塔伦蒂诺这种另类坏小子的导演来说，迎合主流价值观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宁浩说本片讲述了牺牲带来的成长，其实戏中的小东北也恰如宁浩本人，在现实生活中一面牺牲一面成长。只是小东北的转型，大家看了开头就猜中结尾，而宁浩将会转向何方及如何转型，又有谁能猜到？
《匹夫》是一部优缺点都很明显的影片。富有雕塑感的美术设计和极佳的摄影效果是影片最出色之处。编剧上，同样是群戏，本片的人物塑造水平整体超过了《黄金大劫案》，陈郎中、黑狗等几个配角都很出彩；缺点则是叙事松散，剪辑混乱，虽然好几个段落都处理得漂亮，却是有佳句无佳篇。杨树鹏是一位很有想法的新锐导演，犹记得2007年在华语影像论坛上对其处女作《烽火》留下的深刻印象。他喜欢讲暧昧不清的人性，无论是《烽火》里那个自私冷漠的女主角，还是《我的唐朝兄弟》里那对互相扶持而又彼此伤害的兄弟，以及《匹夫》中黄晓明扮演的亦正亦邪的黑帮老大。“黑白不分明”是杨树鹏电影的迷人之处，拓展了人性的阐释空间，但这显然对普通观众的观影习惯是个挑战；于是《匹夫》减弱了黑帮老大身上复杂的性格，而用黄晓明将这个角色偶像化，再配上抢银行、换人质、逛妓院、打日本鬼子等热血加荒诞的情节，将生猛的风格一扎到底，努力向市场靠拢。与宁浩殊途同归，杨树鹏仍然需要摸索一条在彰显个性与迎合市场之间获得平衡的道路。
用梦想观照现实
《飞越老人院》的题材，很容易让人与《桃姐》相比，它们的共同之处都是直面现代社会老龄化的现实，但《桃姐》采取了生活流的方式，紧贴现实的地面，近似欧洲电影；而《飞越老人院》却是不折不扣的情节剧、公路片，最后还要飞起来，是一出浪漫喜剧，格调近似于韩国温情电影。用《桃姐》之现实来对比《飞越》之想象，实则无可比较。张杨一向只拍现实题材，关注人伦情感。本片请来了一群老艺术家、资深影视工作者，也有相当程度的怀旧和致敬意味，他们的表演也是本片最大的看点。本片的人文情怀和《桃姐》一样令人钦佩，不跟风，接地气。但是，它大的问题在于抒情太过火，成了煽情，且主要通过对话而非戏剧冲突来展现，这让影片诉求显得太过直白。尤其是老葛与孙子在野外的夜里那段冗长而说教的对白，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现场的人造灯光反射到老葛的眼镜上，刻意得令人不适。但总体而言，本片仍属于内地不多见的治愈系电影，用梦想观照现实，值得嘉许。
对形而上问题的思考
如果综合创作的难度、深度和完成度，《杀生》应该是这几部片子里得分最高的，同时也是最晦涩的。无论是剧本的精巧程度、场面调度和镜头的独特设计，都凸显出管虎的艺术追求。《杀生》有着欧洲古典主义的美学气质，是一个荒诞的黑色寓言。故事融入了命运、复仇、善恶转换这些宏大的命题，风格深沉稳重，带有很强的宗教感（尤其是吼丧的情节）。由于脱离了现今大众的日常经验，又大量运用了倒叙和插叙，增加了理解的难度，《杀生》必然被视为阳春白雪的艺术片。好处在于，缺陷也成了风格，纠结的叙事和晃动的摄影造成了神秘的氛围，看不懂的人都不敢乱批评。管虎从《斗牛》开始已经展现出中国导演中少有的对形而上问题的严肃思考，以及在艺术手法上的执着探索。他的电影或许暂时不会大众起来，但必有其独特的艺术价值。
假如电影人心里没观众
《我11》是王小帅几年前《青红》（原名《我19》）的姐妹篇，反思三线建设那段历史，和《青红》所描述的故事背景相似，表现手法一样地冷静克制，甚至结尾也相似，只不过换了一个11岁的孩子的视点来看待这一切。追忆自己的少年经历不是不可以，可惜这种回忆却没能和更广大的人类命运连接在一起，难以引起共鸣。翻来覆去的自说自话，有顾影自怜之嫌。怀旧的细节非常多，但甚少对剧情有推动作用或者深化主题，相反总是冲淡故事主线。除了和导演一样经历过三线生活的人对某些场景有亲近感，本片再难有更多知音了。
前几天王小帅在微博上抗议影院不给《我11》好的放映时段，可是，假如自己心里没有观众，又怎能期待电影院里有观众呢？
不以成败论英雄。好莱坞的大举入侵已经到了避无可避，只能正面PK的地步。中国内地青年导演们此次集体爆发，从实际效果来看，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好莱坞大片的挤压下，它们获得的关注度和票房收入都有限。而令人欣慰的是，这五部影片都保持着自己的艺术追求，有诚意亦有思考，或许尚不成熟，但毕竟在路上。当国产电影的信用危机已经迫在眉睫，这群青年电影人用行动证明：希望尚存，值得期待。（喻若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