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骄傲的电影,却并未赢得傲人的票房。这部名字拗口的台湾电影,叫《赛德克·巴莱》。在此番大陆公映前,我虽被极力鼓吹的影评人吊足大半年的胃口,但却一直没叫对过名字——比如叫它“奥德赛·巴莱”。
很多人感慨,如果导演愿意取一个知音体般,噱头十足商业气息浓郁的名字,至少能多圈一半票房。面对内地票房的惨败,有人感叹“中国人不配看好电影。”也有人化用该剧台词力挺:“真正的人,可以输掉身体,但不能输掉灵魂;真正的电影,可以输掉票房,但一定要赢得敬佩。”
这部片子,确实赢得了媒体、影评人和业内人士一致赞誉。从去年台湾上映,内地媒体就开始造势,直到今年五月引进,网络微博、报章杂志上,到处可见“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叫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之类的主题宣传语。
可是,对于作为台湾原住民和少数民族的赛德克人,内地观众几乎闻所未闻。而对一直被官方主流舆论定义为“抗日运动”的“雾社事件”,更是知之甚少。所以,讲述雾社事件的《赛德克·巴莱》,对首次接触这一史事的内地观众来说,可能是一个需要做足功课,才能欣赏的具有一定文化认知障碍的艺术片。
只有大致了解相关背景,才能更好地置身当时历史情境,也才能直视赛德克人的“野蛮”血祭、出草传统,才能尝试触摸赛德克人“走过彩虹桥”守护祖灵的信仰,才能理解那种不图生但求死的反抗异族入侵的勇毅,才能全身心领悟赛德克人“向天而殉,向死而歌”的荣光与骄傲。
原片四个半小时,删节后大陆版仍有两个半钟头。斩首屠戮的血腥残暴,在内地版中已作最大幅度消减。而这也致使某些剧情衔接和主旨表达变得弱化。比如,本为赛德克人后加入日本警察的两兄弟,雾社起事后倒戈反水,后又内心纠结地自杀。兄弟俩遗书段落被删。而他们矛盾的身份认知,“死后到底是回赛德克人祖灵,还是进日本人的神社”,这一复杂的心境,其实就和今日我们如何看待《赛德克·巴莱》,以及“雾社事件”到底是“抗日”是“反暴”,历史的多面性和复杂性,在这里暴露无遗。
另一矛盾集合体,则是日本人采取的“以蕃制蕃”策略,同为赛德克人的马赫坡人和道泽人,长久的部族间戕伐争斗,从血祭杀伐到合同日本人围剿起事六社,乃至最终的浅溪大战,道泽人头目铁木战死这一条线。铁木和莫那缠斗一生,而日本人的介入,破坏了马赫坡和道泽的势力平衡。但纵观全片,直至浅溪战死,铁木应该都是以赛德克人的方式走过彩虹桥,得到祖灵庇佑,捍卫着和莫那和所有赛德克人一样的骄傲的信仰图腾。如他所言,他攻伐不是为替日本人报仇,而只是赛德克人的血祭。
雾社事件,赛德克举事,写下的是当时那种历史语境下,异质文化之间的冲突与悲剧。飞机大炮武装的日本殖民者,轻贱原住民赛德克人耕猎山林的传统文化,侮辱赛德克人的信仰,以简单粗暴乃至武力打压的方式,妄图将一种他们眼里野蛮原始的土著文化,强行置换为自己的殖民文化。这种屈辱之下,是难以产生文化认同感的。
日本人从生活、信仰、文化乃至于是生命尊严上,掐住了他们的脖子,最终让忍辱数十年的赛德克人,重新发出了反抗的怒吼。野蛮而骄傲,如脸上黝黑的图腾,那是“赛德克·巴莱” (意即“真正的人”)的唯一认证符号。
“人类虽生命短暂,但我们是真正的男人唷,真正的男人应死在战场上,成为一个赛德克.巴莱,才能走上彩虹桥,和祖灵相聚。” “你为何让年轻人送死?”“为了快要遗忘的图腾。”“图腾?你拿年轻人的性命换这图腾,可你拿什么来换他们的生命?”“骄傲。”
纹面赤身,三百死士,扛枪挎刀,抗击一个狰狞帝国。台湾文化并非只有很娘的小清新,也有血性纯爷们。这是一部骄傲的电影,这是这部电影的骄傲。如何洞穿层层幕遮,如何理解复杂况味,如何与历史和解?这是我们面对《赛德克·巴莱》时,需要回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