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30年的抗争,台湾雾社原住民,在头目莫那鲁道的率领下,面对日本国的飞机大炮毒气弹。很多战斗是求生,可这次是求死,三百战士面对一个狰狞帝国。如同花冈暴动的囚徒劳工,他们哪里能逃出这个岛?他们只是想冲到海边看看祖国的方向,再死。
《赛德克巴莱》(意为“真正的人”),我看了两次。一次是去年十月在台北,林森北路,四个半小时的完全版,一次是这几天在北京,两个半小时的导演再剪辑版。我想说,剪掉了两个小时,但,部族赴死抗敌时,歌声没有中断,素人演员赤足奔跑在山间,脚底的老茧还在。你可以在电影院里看看,听听。面对电脑和影碟机,太孤单了,《赛德克巴莱》是个让你暂时不想孤单的电影,你该跟很多人在一起看。
在台北那次,我想跟台湾人一起面对那段历史的再现,像一起看沉船驶出海面,看流星重回天际。我在台北哭过了,我想知道,在北京,在成都,在佳木斯,观众们是在哪里落泪,在哪里感奋?
这是1930年的抗争,台湾雾社原住民,在头目莫那鲁道的率领下,面对日本国的飞机大炮毒气弹。很多战斗是求生,可这次是求死,三百战士面对一个狰狞帝国。如同花冈暴动的囚徒劳工,他们哪里能逃出这个岛?他们只是想冲到海边看看祖国的方向,再死。
《赛德克巴莱》的大魅惑之一,在于全部使用原住民语言,配字幕。于是祖先尊严这些词都变得那么生疏,反而真切,一点也不电视剧化。“如果你的文明就是要我卑躬屈膝,那就让你看看我野蛮的骄傲!”我其实厌倦了大陆某些电视剧草率雷同的处理方式,我更受不了冯小宁式的抗战,《举起手来》那种。
在这里,起事前,两个头人这样对话:“你为何让年轻人送死?”“为了快要遗忘的图腾。”“图腾?你拿年轻人的性命换这图腾,可你拿什么来换他们的生命?”“骄傲。”这电影确也是一部骄傲的电影。我们的电影院里出现过那么多傲慢的华语片,为什么不能给一部骄傲的电影留些场次?
我在几个月前的影评里说,《赛德克巴莱》,就是用心地拍了一些我们以为过时的东西。“妻儿啊,你们在通往祖灵的路上了吗?我们也该上路了。必须延续生命的族人啊,挺起胸膛,我们死去的灵魂,会在彩虹桥上看着你们。”这种魂灵的注视,让所有貌似过时的东西,重新带来疼痛。
起事的蕃社,其实只占了一半。还有一个道泽社,因部落旧恨,甘心为爪牙,猎杀同胞。道泽社头目铁木瓦力斯年幼的儿子问父亲,是不是仇杀后,大家都过了祖先的彩虹桥,在彩虹的那边就不必再为敌?铁木瓦力斯说是的。孩子说那我愿意快点去跟他们作战了。已经深陷不义的父亲,由此沉默。这是特别催泪的一处。铁木瓦力斯的扮演者马志翔,就是道泽社的后人。其实,山胞之间恩怨纠结,道泽社一定也有自己的立场和来由。但是,孩子的一问,还是让人默然如灼。
花冈一郎与花冈二郎,都是蕃人,洗白当了日本警察,名字也是人家顺嘴起的,被编了号的毫无血缘的兄弟。部族要被日方惩诫,兄弟俩决心反水,为同胞提供枪弹。可这次起义出草(杀戮)太重,祸及雾社日本妇孺。兄弟俩无法承受内心责难,决心自尽。哥哥切腹,弟弟说切开吧,切开你纠结的肝肠,死了别去日本人的神社,也别过祖先的彩虹桥,就去当个自由的孤魂吧。
这个导演剪辑的两个半小时版,删去了兄弟俩的遗书段落,可惜。就是那句“此次蕃人出草太重”。这种措辞,包括伤及妇孺的段落,才是导演客观深切的立场表达,特别值得敬礼。
莫那鲁道那些反抗者,陆续葬身在祖先的山林里,六社妇孺,多半在战前就已自尽,为了节省口粮,也为了先去彩虹桥那些等待亲人。剩下的人,要为了不被灭族而活。但第二年的一个四月的夜晚,日本人提供武器,世仇部族还是杀进居留地……六社最后残留298人。
那些残留的人,使部族不灭。这个剪成两个半小时的电影,你若去看,亦能使火种不灭。别带孩子去,毕竟还有血腥镜头,但你要去,回家想想,怎么讲给孩子听。
以后再批那些装腔作势的古装大片,你也会更有底气,因为你看过那样向天而殉、向死而歌的《赛德克巴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