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从几个月前的新京剧《霸王别姬》说起。
这场在故事内容、表演形式、舞台美术等方面都对梅派经典剧目进行了大胆创新的“新京剧”,一经试演就引得舆论哗然。在各类媒体的报道与评论中,对这种“创新”的批评和否定基本形成了“一边倒”的态势。对京剧表演程式、演员扮相、舞台美术,以及最为核心的虚拟性、写意性、假定性的颠覆,一时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有专家著文斥责剧中“虞姬”,“年轻人不懂得自重,不懂得爱惜自己”。
在这场“单声部”的集体“批判”中,是否就真的没有一点对这次“创新”的正面评价呢?据我所知,这场以高端商务人士和外国观众为目标人群的京剧创新,对于一些算不上“票友”的观众来说,的确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对于许多对京剧艺术并不熟悉、对京剧鉴赏尚未“入门”的人来说,正是由于有了各种与现代科技和现代审美相通的艺术手法的介入,终于获得了一次与这门鉴赏门槛较高的艺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但“业内人士”一番肃清式的批评,却让所有的叫好都变得不合时宜,仿佛谁要是叫好便暴露了自己的“不在行”、“不专业”,便在艺术品位上低人三分,还不如老老实实听“专家”们的教训来得妥当。
创新须有度,不单单是京剧发展的困境,也是所有具有一定历史积淀的各种文化艺术形式面对创新时都会遇到的困扰。究竟何为“度”?这似乎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正因如此,这个“度”有时候就成了对传统固步自封、对创新畏惧抵触的幌子,并极具杀伤力,使各种有意于创新的探索者备受挫折。
历史上不乏这样的例子。1926年,世界上第一部有声短片《唐·璜》在美国上映,随即引发了一场大争论。很多电影艺术家都认为声音的加入会弱化演员的表演,从而使电影本身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受到挤压。即使后来创造出了《大独裁者》、《凡杜尔先生》、《舞台生涯》等有声电影的查理·卓别林,在有声电影诞生之初也曾指责它扼杀了艺术家的创造力。
然而,近一个世纪后的今天,人们已经没有理由不相信,电影从无声发展为有声,是技术进步的必然趋势,而且极大地提升了观众的审美体验。也许人们还应该庆幸,这种经过了时间检验的进步并没有在当时被扼杀在一片棒喝的责难里。对艺术探索与创新的尝试,在较为包容的环境里存活下来并开花结果,这不是艺术工作者单打独斗就能得来的成就,而是开放的创作环境和包容的审美心态共同造就的成果。
包括传统艺术、高雅艺术在内的所有文化形式,都绝不仅仅是为一部分“专家”和“业内人士”的喝彩而存在的。只有“专家”喝彩的艺术,终究是孤独的、没有生气的。艺术的魅力只有在被更多人领略和感受时,它的生命力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张扬。对创新的过度否定,只能挫伤那些“勇敢者”的积极性,从而使艺术传承与发展陷入日益僵化的危机。须知,允许尝试,包容创新,才是对艺术最好的保护、最高的尊重。而最终,在这些创新与探索中获益的,也不仅仅是艺术形式本身,而是更多因为这些尝试而走近艺术、了解艺术,并因此获得更好的审美体验的观众。
回过头再说新京剧《霸王别姬》,其对传统艺术的种种创新,即使触动了某些“清规戒律”,但对艺术的伤害到底又有多大?即使它的某些探索是冒险的,甚至是失败的,但它的存在与传统经典的《霸王别姬》的存在并不矛盾。重要的是,通过种种新的尝试,有更多观众走进了剧院,感受到了艺术的魅力,萌生对京剧艺术的兴趣。与其瞻前顾后止步不前,终日叹惜传统艺术的边缘化,眼睁睁看着它成为“博物馆艺术”,那么多一些积极的探索与尝试,让它以更亲民的形式受到更多新观众的青睐,又有何妨?!
对艺术创新的“度”的把握不能一成不变,而应该在观众与时间的检验中辩证进行。给艺术创新一个包容的空间,很多年后,或许我们收获的将是一个充满惊喜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