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玮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5月27日，奥巴马作为首位在职总统访问了日本广岛市，并向原子弹爆炸遇难者慰灵碑献花和发表了简短讲话。不出预料，奥巴马没有“道歉”。实际上，不道歉早已是美国既定方针。奥巴马赴日前，白宫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明确表示，美国政府不会就广岛原子弹爆炸致歉。赴日后，奥巴马在接受《朝日新闻》独家书面采访，被问及“对于投放原子弹，美国是否应该表示道歉？当时为了尽早结束战争而投放原子弹的决定是否正确”时，明确表示，“关于对广岛和长崎投放原子弹的决定，我不重新发表意见。”

　　有关“意见”最早见于1947年时任美国陆军部长史汀生的《投放原子弹的决定》。史汀生在文章中指出，投放原子弹直接促使日本投降，不仅避免了发动对日本本土的登陆作战可能造成的盟军士兵的伤亡，而且拯救了在“本土决战”中必将丧命的数以万计的日本人。奥巴马“不重新发表意见”，就是坚持美方的一贯立场。既然投放原子弹是“正义”行为，为什么要“道歉”？

　　实际上，对奥巴马广岛之行，不仅日本官方没有提出“道歉”要求，日本原子弹受害者唯一的全国组织“日本原水爆被害者团体协议会”，在送交奥巴马的请求书，也没有提“道歉”要求。该协议会事务局长、84岁的原子弹爆炸受害者田中熙巳向记者透露，“心里面是希望奥巴马道歉的，但现在须忍一忍”。旅居意大利罗马的日本著名作家盐野七生，在接受《朝日新闻》越洋电话采访时表示，日本不提“道歉”要求是明智的。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不难发现，对是否要奥巴马“道歉”，日本朝野配合得相当“默契”。

　　奥巴马广岛之行，“道歉”并非关键词，并不值得特别关注。我认为，真正值得关注的，是日美对奥巴马此行各怀目的，不尽一致。

　　奥巴马访问广岛的主要目的，按他本人说辞，是“重新激活我在布拉格呼吁建立‘无核武世界”的情景。”顺着他的提示，让我们回顾这一情景——

　　2009年4月5日，奥巴马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发表演说，称，“作为拥核和唯一使用过核武器的国家，美国在采取行动时承担着道义责任”。这一讲话迅速引起广泛关注和好评。10月，诺贝尔委员会授予奥巴马诺贝尔和平奖，理由是：“非常重视奥巴马创造‘无核武世界’的意愿和为此所做的工作。” 也就是说，诺贝尔委员会看中的是“期货”而非“现货”。但是，奥巴马此后的表现显然令诺贝尔委员会失望。2015年9月17日，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诺贝尔和平委员会前秘书长亚格兰德表示，“当时委员会决定颁奖给美国总统奥巴马是为了鼓励他，但后来并没有达到预定期望”。奥巴马此时访问广岛，为显示他始终在为创建“无核武世界”而努力的意图，非常明显。

　　奥巴马访问广岛，还为了显示日美已捐弃前嫌。同样引用他的原话，“我和安倍首相一起访问广岛，还为了向世界表示，曾经的敌国可以实现和解并成为最强有力盟国的可能性。”这番话，也是对去年4月底安倍在美国众参两院发表题为《迈向希望的同盟》的演说，称“过去以死相博的敌人，今天成了心灵沟通的朋友”的回应。

　　日本要求奥巴马访问广岛，显然不是卯劲吹捧这个以和平使者自诩的行将离任的总统，而是为了让他给日本不便明言的目的背书。2009年11月，奥巴马首次访日之际表示，“如果能在担任美国总统期间访问核爆受害地，我将感到非常荣幸。这对我来说具有重要意义”。按理，日本应“趁热打铁“，立即邀请他访问广岛。但事实却是日本外务次官薮中三十二当即对美国驻日大使约翰·鲁斯表示，访问广岛“为时尚早”。所谓“为时尚早”，是日本试图进一步营造有利于显示日本“战争受害者”的舆论氛围。2010年5月，在纽约联合国总部探讨核不扩散条约之际，100多名日本“原爆”受害者以现身说法，对战争进行控诉。这一招颇为灵验，博得了舆论对原爆受害者的同情。日本作为“战争受害者”的形象，顿时突显。

　　在坚持投放原子弹“正义论”的前提下，为了软化“原爆”这个“梗”，从而强化美日同盟，使日本能在美国重返亚太、实施再平衡战略中扮演重要角色，

　　白宫则选择了“拾级而上”的路径。2010年8月6日，美国驻日大使约翰 鲁斯参加了广岛原子弹爆炸纪念活动，开了美国政府代表参加此类活动的先例。2015年4月17日，美国驻日大使卡罗琳·肯尼迪向广岛和平纪念公园核爆慰灵碑献花并题词。今年4月11日，美国国务卿克里和其他G7外长及欧盟代表一起向核爆慰灵碑献花。经过一番铺垫，收获良好反响后，奥巴马才踏上了广岛之旅。

　　必须强调，日美“秀恩爱”，对战后秩序具有不可忽略的影响。安倍等试图通过奥巴马广岛之行，不仅想渲染日本是“战争受害者”，而且想淡化战胜国和战败国的界线，以“暗度陈仓”的方式改变二战后秩序，使日本成为“正常国家”。众所周知，《联合国宪章》为防止侵略战争重演，对日本等战败国订立了约束性条款，即被称为“敌国条款”的第53条、77条、107条。安倍欲“复兴强大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敌国条款”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障碍。

　　日本当然可以成为正常国家，但前提是深刻反省历史而不是相反，更不能采取改变二战后秩序的方式。须知日本成为原子弹唯一受害者的根本原因，就是突破一战后秩序。这个深刻的历史教训，日本必须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