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中止了有关北约何去何从的辩论,明确了北约的角色定位和发展方向
9月4日至5日,北约峰会在英国威尔士举行。英国首相卡梅伦在致欢迎词时说,“我们相聚在联盟历史上关键的时刻”由于乌克兰危机,北约正面临一场严峻考验。峰会的举行也吸引了全世界更广泛关注。
24年前,在民主德国并入联邦德国,华沙条约组织瓦解的前夕,北约曾在英国召开峰会,发布了《伦敦宣言》,宣布调整北约战略,宣称不再将华约组织的成员国“视为对手”,宣告“将同所有欧洲国家一起,共同创造欧洲大陆的和平”,北约转型之路由此启程。
24年后的今天,北约即将结束在阿富汗的行动,在这场有史以来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的域外军事干预之后,北约疲态尽显,意兴阑珊,但当前乌克兰危机愈演愈烈,欧洲大陆烽烟再起,回归英国的北约峰会将目光再度聚焦到欧洲。一时间,“北约重返欧洲”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
然而,北约此番轮回绝非倦鸟归林,迷途知返,事实上,北约雄心未泯,在强调“看家护院”的同时,持续推进改革,继续行进在灵活化、全球化的转型之路上。
“旧棋局”新弈法
如果说北约转型意味着寻找新任务、吸纳新成员、拓展新功能,那么乌克兰危机拉回了北约“东张西望”的目光,阻滞了北约吸收新成员的步伐,逼迫北约重拾传统大国博弈对抗的军事能力,“旧棋局”新弈法带来新变化,无疑对北约转型进程形成了冲击,构成了挑战。
首先,乌克兰危机促使北约重新回归集体防御的“本职工作”。冷战结束后,北约不再把大体承袭前苏联“衣钵”的俄罗斯视为主要威胁,随着“9·11”事件的爆发,北约的目光跨越地中海,投向两河流域、投向帕米尔高原,甚至投向了太平洋。北约2010年新版的“战略概念”规定了三大任务,即集体防御、危机管理与合作安全。不仅赋予了危机管理、合作安全与集体防御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且鉴于反恐行动的现实需要和成为“全球公域”(Global Commons)安全主宰的理想,北约注意力和资源逐渐向危机管理与合作安全倾斜,集体防御顶着北约最具威慑力武器的名号,实则倍受军费削减、军队裁撤、军备老化等煎熬。
但是,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北约重新“发现”了集体防御的重要性。在北约看来,俄罗斯之所以敢“鲸吞”克里米亚,是因为乌克兰不受集体防御——即“第五条款”的保护。假如在与俄罗斯的边境线驻有北约军队,即使是象征性的,也将使俄心生忌惮,因为俄一旦与之发生冲突,将面临北约集体防御之剑的惩罚,而这意味着俄将与北约占绝对优势的军力对抗。尽管过去五年来,北约的军费开支下降了20%,俄罗斯增加了50%,但是北约军费开支之和仍是俄罗斯的十倍,在北约看来“普京现在咄咄逼人的表现,让人觉得军费开支像是倒过来一样”,这是北约不能容忍的。因此,增加北约集体防御的存在感和威慑力势在必行。
其次,乌克兰危机使北约冷静看待吸纳新成员的进程。冷战结束后,北约迅速开始了东扩的进程。从1999年到2009年,经过三波东扩,吸纳了12个中东欧新成员国,北约发展成为拥有28个成员国,近9亿人口,军费开支占全球军费总额60%的超级军事集团。2008年,北约尽管推迟了吸纳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计划,但承诺两国加入北约的进程将来必定实现。
北约轻松写意的东扩忽视了俄罗斯越来越紧张的情绪,轻视了普京一再发出的严厉警告。普京治下的俄罗斯致力于实现其大国复兴的梦想,而囊括了乌克兰的欧亚同盟则是其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乌克兰加入北约,不仅莫斯科距离北约边境将由冷战时期的1800公里缩减至不足500公里,俄罗斯失去战略缓冲地带,而且俄大国复兴梦将成为一场永远的梦。俄罗斯与西方将走上无法妥协的永久对抗之路。
乌克兰危机中,俄罗斯出兵克里米亚让北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一旦乌克兰、格鲁吉亚获得“第五条款”的成员国特权,将使得其他成员国履行集体防御义务的责任大为增加,因此,北约一再强调“成员国资格并不是福利慈善事业,不能随便施舍”,北约秘书长拉斯穆森在此次峰会的记者招待会上也一再声明,北约在吸收乌克兰和格鲁吉亚的问题上“没有时间表”,而且绝非短期内能完成的目标。
再次,乌克兰危机使北约重新审视传统军事能力建设。北约2010年峰会通过的新战略概念在安全评估方面,认为北约遭到传统军事攻击的可能性不大,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以及网络攻击等新威胁的风险上升,因此,推进“反导”系统建设提升威慑力,运用政治、经济综合性的危机管理手段,积极开展国际合作成为北约应对新威胁的主要途径。欧洲各国纷纷裁撤军队数量、削减常规军事武器,致使北约在大国对抗的传统军事领域的能力遭到削弱。
以至于,当俄罗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克里米亚时,北约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暴露了其军事能力方面的短板。英国议会防务委员会经过长达数月的调研,提交报告指出,北约在指挥和管理结构上存在严重缺陷,缺乏预警能力,军队预备性不够,不足以应对俄罗斯这样的对手。
北约“战略机遇期”?
如果说“阿富汗任务”的结束引发了北约对其发展前景的焦虑和转型战略的评估,那么乌克兰危机则使北约重拾自信,其目标层次趋于明确、敌友关系得以梳理,提升军事能力的决心得以贯彻,北约转型走出了“观望迷茫期”,迎来了合理发展的“战略机遇期”。
第一,欧洲自身及其周边安全将成为北约优先关注的目标。首先是欧洲本土的安全问题,拉斯穆森称:“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干涉是自冷战以来最严重的安全威胁”。北约副秘书长则承认,原本以阿富汗行动后续问题为议程的本届峰会,由于乌克兰危机,“峰会的焦点明显转移了”。
事实上,阿富汗“看守”总统卡尔扎伊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峰会之上。而北约峰会期间则专门举行了与乌克兰的特别会议。美国总统奥巴马参加峰会之前先访问了爱沙尼亚,并与波罗的海三国举行会谈,重申美国的防御承诺,警告俄罗斯不要染指波罗的海。
其次,对成员国构成威胁的国际安全问题。2014年6月,北约政策专家组根据安全形势的变化提出了“双重支柱”的方案,即一方面关注欧洲成员国的集体防御,另一方面关注涉及成员国国际环境稳定的共同安全。在北约峰会召开前夜,“伊斯兰国”又“处决”了一名美国记者,伊拉克问题立即成为了峰会的焦点议题之一。拉斯穆森强调,北约支持成员国帮助伊拉克打击“伊斯兰国”的行动,如果收到来自成员国的请求,北约也将提供助力。这表明,北约不会轻易放弃域外干预行动,但也不会轻易卷涉其中。
第二,尽管北约东扩的进程将放缓,但北约的盟友及伙伴关系的划分将更为清晰。显然,在北约眼中,俄罗斯已不再是真正的战略伙伴。虽然拉斯穆森一再强调北约坚持1997年与俄罗斯签订的“基础条约”,不会将俄罗斯视为敌人,但事实上北约已认定俄为当前最大威胁来源,对俄罗斯的遏制将提升至冷战结束以来的最高层级。在俄周边地区的北约军事活动将益发频繁,北约用卫星图片解释俄军队“入侵”乌克兰表明对俄监控和宣传战志在必得,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参加北约峰会前夕宣布停止向俄交付两艘“西北风”两栖登陆舰,则意味着任何与俄的军事合作都无法再维持。此前北约与俄罗斯形如鸡肋的“伙伴关系”自此了结。
北约内部盟国则重获团结。峰会上,“新欧洲”防俄、遏俄的声音得到充分重视,“旧欧洲”不再提与俄修好的倡议,在行动上与美国保持一致,在军费开支上也将做出妥协。对美而言,继续使用一个趁手的工具总比重新打造一个新工具成本要低得多,因此,北约仍将是美国的战略支柱之一。
与此同时,北约与其他伙伴国的关系也将更为密切。瑞典、芬兰将为协防东欧提供帮助,亚太四个伙伴国将与北约发展更为默契的军事合作,22个北约伙伴国将成为助力北约全球化的有效网络。
第三,北约军事能力将得到改善,军事“现代化”问题被迅速提上议事日程,此次峰会通过的《战备行动计划》以“想驻多久驻多久”的文字游戏绕开了此前与俄罗斯的“君子协议”,实现了在东欧的事实上的永久驻军,同时缩短了北约快速反应部队的反应时间,从数周缩短至数天,提高了快速反应能力,而由英国率先建立的“联合远征军”模式则有效提高了决策效率,指明了北约军事结构的改革方向,此外,加大军费投入、加强武器研发、增加联合演习等等一系列举措,将使北约成为更具机动性和威慑力的部队,拥有“名副其实”的军事战争能力。
总之,乌克兰危机中止了有关北约何去何从的辩论,明确了北约的角色定位和发展方向。虽然短期内它可能会放缓北约走向全球的脚步,牵扯北约对外干预的精力,但是从长远看,不失为北约检视自身能力不足的一个机会。如若北约通过“修练内功”、整合盟国内部资源,提升伙伴国能力,强化全球网络,实现对俄罗斯的彻底遏制,北约可能形成真正驾驭全球安全的能力。
当然,目前而言,北约离这一成功转型的目标仍然十分遥远,过程面临曲折多变的危险。一方面,俄罗斯不会坐以待毙,必将有所行动。北约峰会之前,俄罗斯就接连抛出针对北约协防乌克兰的新战略和七点停火建议,意图打乱北约峰会的步骤,将来俄罗斯的长久对抗可能将北约拖入另一个泥潭。另一方面,北约阵营当前团结一致的动力一旦弱化,即来自俄罗斯的威胁不再严重,难保北约重新陷入争吵之中,一系列改革的军费开支将难以为继,转型之路前途多棘。□(陈旸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