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得奢靡之风吹了多久了,反正似乎人人都习以为常了,还有谁会想到要探寻它从何而来呢?可喜的是,节约的新风不时从高层吹来,让人觉得清新、惬意,还有久违了的亲切。最新的一阵新风是:2014年亚太经合组织高官会议上,喝过的矿泉水瓶子上可以做记号,以便接着喝,所用的纸张也都是再生纸。高层的行为必然会起到带头和示范的作用,现在的问题是宣传要跟上,要把它当作一件大事来处理。
不久前曾读过一条比较极端的新闻,说有一个城市姑娘,热衷于网购衣服,买来之后,不满意就扔掉,有的衣服都没有拆封就扔掉了,以至于快递员动了邪念,杀死了这个姑娘,抢了她的家。其实不但城市里,农村的浪费也相当惊人。今年春天,我在京郊农村的一个小树林里散步,看见地上有一堆红色的东西,走近一看,是一件羽绒服,还挺新的,不知道为什么被它的主人抛弃了。
过去和现在的反差非常强烈。100年前,有一位名叫明恩傅的美国传教士出版了一本书,叫做《中国人的性格》,记录了他在我国北方农村多年的观察。他对中国人的节约印象十分深刻,到了无法理解的程度。比如,家家户户连一块破布也舍不得扔掉,要用来纳鞋底;许多人家在两个房间之间的墙壁上会打一个洞,中间放一盏油灯,这就可以照亮两边等等。其实,这些对于年纪稍大一点的人来说并不陌生。那时候农村里基本上没有垃圾。就说破布吧,即使小到连纳鞋底都不行,也不会扔,而是攒起来,可以用来换关东糖。那时候常有走街串巷的小贩,高喊:“破布头烂棉絮换糖吃!”
考察中国历史可以发现,中国人一方面有节约的美德,同时也有奢华的传统,就看在社会的什么位置上。许多人穷的时候没有办法,一有了钱就显摆。石崇斗富的故事家喻户晓,其实他们斗的是地位。几千年等级社会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刻上了深深的烙印:一定要登上阶梯的高层,决不能被挤到下层去。高层的标志是什么?是富贵。富就是有钱,贵就是有官位。久而久之,富贵就成了最普通的祝福话,成了每个人的追求。很多时候,仅仅说“富贵”还不够,还要说“大富大贵”。
在等级森严的社会里,穿金戴银、一掷千金往往是显示地位的一种手段。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没有禁欲主义的文化传统,佛教的禁欲主义到了中国就吃不开。比如佛教不许信徒吃肉喝酒,可在中国,留下好名声的往往是那些喝酒吃肉的信徒,如武松、鲁达、济公。这样的土壤派生了以衣帽取人的风俗。我曾穿了一件变了形、有点松垮的T恤,拎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只空饭盒,到一家小饭店里去买饺子。因为还不到饭点儿,店里的厨师和服务员都在聊天。见我进去,一位厨师问:“什么事啊你?”其他人都眼睛直瞪瞪地望着我。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其中一位比较年轻的女子很机灵,看我不像是个要饭的,就说:“你是来买饭的吧?” 人年纪大了一点,阅尽了人间春色,往往把许多事情看淡了,穿衣戴帽方面也就不讲究了。我有一位邻居,八十多岁了,是部队的一位离休干部,他就穿了一件领子上打了个大补丁的T恤,高高兴兴、自自然然地和我说话,丝毫不以为意。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尊敬他。我想,这才是庄子所说的真人。个人如此,群体也如此。多年前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我亲眼看见一个中年汉子穿着一件背上破了几个洞的T恤进了超市,人来人往的,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的衣服。这是为什么?第一,人家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是我们的十多倍,居民大多见过世面,浓极而淡,在不太严肃的场合穿衣服都比较随便。第二,他们贫富差距小,传统上也不是一个等级观念强烈的民族,既没有炫富的市场,也不必担心别人会把自己看作乞丐。贫困的时候节俭多半是无奈,富起来以后还能节俭才是修养。我希望媒体大造舆论,大讲特讲,务必使节俭观念深入人心。当然,要改变人的心理,还应该改变那些影响人心理的环境。
[责任编辑: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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