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点简介
从南京出发,向东,火车走六个小时,便会抵达西塘。到时,站在名叫环秀的石桥顶,西塘人说,那是每个摄影师梦寐得到的西塘角度。
西塘如此痴情如此迷恋
火车是行使在景致的荒地,墨绿色的座位静静地撑住脊柱和臀部,锁成直角,扫过窗外的漆黑,浅绿泛白窗帘,对面的母女咿咿呀呀说着听不大懂的吴侬软语。六个小时,除了分不清方向的混杂脚步,只能以江南西塘的想象填塞。还好,关于江南,胭脂香气、软绸锦缎加上历代文人卷册素笺,早就裹了个严实。听着、想着这些故事传说,不一定相信他们的每一句话,却是加热期待西塘的到来。
六点二十,三个女生站在西塘新镇,应该来接她们的旅店店主没有出现,整个小镇也没有出现,冒着白色水气的早餐点有时没有一个人。两个北方姑娘,一个西南女孩和三个背包,做出决定,自己闯入古镇把店主人找出来,要她们订好的有雕花大床的江南闺阁。
西塘如此痴情如此迷恋
当我们三人站在环秀桥上,开始第一次试图将西塘投在取景框。我们的房间就在照片中衬着我们胜利的笑容,看见店主人睡眼惺忪拿着钥匙向这里跑来。流水没有声音,渐渐在远处消匿,看不到滟溅水光,两岸粉墙黛瓦,相邻错落,隐在染着阳光的雾气,渗出柳条的绿和灯笼的红来。
古人说“雨之为物,能令昼长,能令夜短”,西塘定也藏下份这样的计时系统,与现实作小小的抵抗,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试着加入它,或示威,或声援。所幸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游行的队伍不算长。
小镇
小镇很小,不小心就走到残垣断壁荒草蝶舞。但绝不代表能够走遍,环连环,圈套圈,八卦阵诞生的地方是该有点儿心计城府。古镇与时间不得不成为世仇,记得有人说京都,说在那里时间被绑架、谋杀,留下一片惨白的月光,照着千年未变的庙宇楼屋。不喜欢这样的比喻,纵使贴切,也过于暴力血腥。发生在西塘,不过是把所有的街道都做成迷宫的构件,任何或弄或街或港或路终来到河边,使本来明确的方向突然诡秘的消失。
迷恋是一种吞食,被西塘吞食在中,迷失方向也无所畏惧:踏在青石条,圆润而不打滑,有着所谓鹤发童颜的温和光泽。顺着光线望过去,打开的门扉往往代表着店铺,门板被繁茂的植物镂花攀爬,割成形状不等的光斑,招呼过往的客人和商贩。住家的房子在弄巷,从弄口向里张望,倘使忽略斑驳灰白给墙壁带来的凸凹,毛细血管似的平滑纤细,流动着风和游客的脚步。月黑风高日,这是危险的场所,只过一人的小道,暧昧的灯笼,镶入墙壁的人家,每一步都是需要斟酌和掂量的未知。守猎或是被猎,期待或是恐惧,压抑或是自由,对于里弄来说都是太不合体的标签,也或许标签本就应该贴在人的身上。
西塘里最窄的弄子,人称石皮。建于明正德年间,想来正德那时那刻便也在江南,逃离他所厌恶的朝政案牍摆脱唠叨年老的大臣,是否亦会住在这样的里弄,听着同样纤细的后来成为他皇后的美丽女子昼出夜归。弄底一户人家,黑漆门,黄铜锁,往里一瞧:墙角肥芭蕉,太湖石,一墙的绿叶,阳光滑过,颤颤地抖动。
闺房
“我看见他站在公寓的窗台前不知所措,越过庭院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
站在房间的窗沿前,越过流水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长廊、檐角的灯笼和灯笼下对着我的窗支起的画板和他们的主人,不知所措。突然想起这句话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望着对面的那张脏墙托马斯发现自己无法回答那一切究竟是出于疯还是爱。这儿,也需要回答什么?止不住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得承认西塘会是拉扯出人扮演渴望的提示版,开始走位,窗棂是我的幕布,画板是我的探照灯,身后场景已布好,有人观看,长廊像是墙的眼睑,黑色的睫毛投下浓暗的阴影,抓不住闪烁的眼神,我的投影。
雕花大床与梳妆台立在一角与清式衣柜相望,觉得模糊间还有一位小脚女人,倚斜于床头,编制色彩与软绵,隐蔽得更为脆弱和粉里透白,却是绵长而坚毅的微笑宣告这里是她的地盘。有微蹙的眉,浮进古时家具的棱角;嘴角上扬,收拢的帷幕。木的梯,木的地板,虽旧却干净得紧,历年持家打理得精明,只是响的频,移步,吱吱呀呀,没来由的一阵坏了规矩的紧张。锁上门,余下的三人且还总惴惴,担心打扰着谁。索性穿上店主留下的江南服饰,对襟、竖领、红色滚着边,底色是水乡般撒满细细碎碎的蓝底白花,演一出折子戏:梳妆镜中画眉执手,是西厢;挑个兰花指儿,扮个天仙配;也有什么举案齐眉、无语凝噎,忙活了一中午,胡乱的留着剧照,看得笑做一团。等到下午蹦蹦跳跳的出门,店主人探出头,“闹腾完了?”一脸见怪不怪的温良。抵得三人只有弃甲曳兵的份,扮了那么多淑女的角色的说,闺阁女子的习气,还是那样的难以亲近。
不知道风景中的画者怎样画和想她们风景里的我们,窗户的折光,他们看不清。
屋檐上的紫罗兰,淡定的绽放,幽娴自若。此位置,可秋波暗送,可相拒断然,守这样一盆植物要的是何种风情。
学生
到处是学生,每个巷口弄口拐角口,每个桥头码头故宅外头。本来学生生机勃勃的大量入侵对于古镇而言是场高浓度的酸雨季节,但恰巧看到的这帮孩子都是美院的学生,于是不再是弱化,自成一家风景。
三三两两的三角架,厚纸板。西塘镇里生出许多镜子,西塘也突兀出许多来,只是这许多前得加上不断更换的定语。多怪异的观景体验:游人的眼睛、颈上的相机、学生的画笔;主观的世界、客观的世界、别人的世界。多重时空交错涌来,边走边看,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实一脚虚着。古镇的墙灰白斑驳着,在它面前的画布上,它却是浅绿、湖蓝、深紫,换着衣裳,展示,可以柔得化入一重色彩堆的斑斓模糊,下个画布则变身为严酷家长,色块跟着一板一眼。感谢相机,它将绘画从繁重的现实复制中解放出来,用它足以帮我们确定周围的世界和它们与我们的空间关系。在这里绘画笑了,向内描绘给它留着正是个性特长,所以人们发现摄影让架上绘画更加美丽。同一程度,画技消失,余下的是眼睛的区别。看画便是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看到世界的伟岸或是猥琐,都须报以允许发言的礼貌。
学生埋头作画,老师在后,半摊在长廊的本色木椅。有头微卷的中长黑发,头顶墨镜伏贴,简单格子布衣卡其裤,品黄酒,着实很艺术,我们公认。后来无意听到,他对一帮画水中倒影的学生说画好了晚上啤酒他包圆,回头再看,水纹愈发绰约,已然微醺样子,顿时觉得蛮可爱,这班学生和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