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人:陈勤建
演讲人小传:中国民俗学会副理事长、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常务副院长、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文艺学、文艺民俗学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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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是一种生活相,一种传承性的生活的样子。没有文字或人规定我们这么做,但我们会不自觉地进行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民俗与人俱来,与族相连,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烙上了群体性共识的印记。
民俗孕育了国魂,国魂就在民俗之中。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春节,是一个融入了无限回味和憧憬的特殊符号,是中国人所特有的情感寄托。春节是我们中华民族民俗的集中体现,随着新春佳节的日益临近,年味儿也是越来越浓,本期讲坛就请两位学者谈谈民俗的话题。
从元旦开始,人们的手机和邮箱里就已是满满的祝福短信和邮件,而这些到了新春佳节更将以拜年的形式达到最高潮。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互联网作为一个新的平台给传统民俗带来了新的表现形式,拓宽了发展的空间。北京师范大学蒋原伦教授对网络化的民俗有全面的解读。
民俗早已深深融进了中华儿女的血肉里,是萦绕了千万年的民族气脉。丰富多彩的传统节日、意境优美的民间传说、叹为观止的奇工技巧,都是民俗的精华。华东师范大学陈勤建教授从生活和文化两方面解析民俗,并对民俗的意义有着深层剖析。
通常我们认为民俗就是一种传统的民间风俗,比如怎么过年、怎么做年糕等。其实这仅仅是民俗的一小部分,民俗的内容要广泛得多,而且同生活的关系更为密切。在年轻人看来,民俗就是过去的东西,这是种误解。民俗包括过去、现在,也包括将来,民俗不是古老的。
民俗是一种生活相
什么是“相”,这是佛家的用语.佛家对事物有自己独特的判断,比如:火是一种焰相,水是一种流相;什么是民俗,民俗是一种生活相,一种传承性的生活的样子。没有文字或人规定我们这么做,但我们会不自觉地进行这样一种生活方式。
大家最熟悉的民俗要数春节了,春节怎么过?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我们现在过年的年味很少,而外国人的圣诞节、情人节却很热闹?”其实我们的年味原来是很浓的。上世纪50年代,我七八岁时跟着外婆在过年前半个月就开始忙碌了,一直到正月十五才能歇下来,前后差不多1个月整天都有事情干。从传统的习俗讲,前后有近60项事情要做:大扫除、祭灶、祭祖等。没有任何文字规定我们一定要怎么做,而这就是一种程式化的风行的规范。
民俗不光集中在过节上,风行的不成文的生活样式在生活中还有很多。就拿住来说,我们在城市里感觉不出来,但假如去了农村,房子就会有一种特殊的样式。江南有厢房式的——一进去,方位都朝南,左右各一个厢房,为什么要这样?其中的道理就是我们说的风水:“左青龙,右白虎”,中间就是最适合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或者要避免房门朝北开?这就是一种生活相。我们生活在北半球,冬天寒风从西北过来,就被“白虎”给挡住了;春天东南风一刮,雨水多了,那么“青龙”也可以挡住。中间这个地方利用了天然的防寒防雨的空间,是最早的风水的理念,没有那么多的迷信,这并非人们胡思乱想得出的。古代没有空调,如何防寒,如何来保持适宜的温度呢?当然是要靠具体环境的选择。有人认为风水是迷信,当然风水在发展中确实增加了许多迷信的说法,但是我们把这点作为主流而把核心的部分丢掉了,就造成了很大的误区。
民俗还包括生活的技艺。有个材料说考古学家发掘出秦剑,上面涂了一层铬,专家注意到这种涂铬的方式在西方也是20世纪70年代才出现的,究竟秦人是如何涂上去的,不得而知。越王勾践的宝剑,在地底下埋了两千多年,挖掘开始时发现这把剑已经弯了,但是考古人员一打开,又神奇般地直了。我们现在能模仿这把剑的样式,却达不到那时的工艺。
中国古代灿烂文明的发展就是依靠大量的生活的技艺——民俗来创造。可惜的是这些技艺我们没有从学科上加以整理。我们古人也没有重视这个问题,认为雕虫小技,壮夫不为也。尤其是文人,所以又把这些东西随意地扔掉了。这样一来,对我们国家的确是很大的损失。我们今天要重新认识民俗,千万不能停留在民俗就是风俗习惯这个狭隘的观念上。
作为文化模式的民俗
从文化层面来讲,民俗是一种文化的模式。这种模式往往是无形的、口头的和非物质的。但确确实实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对于这种无形的、非物质的民俗文化现象要给予更多的重视。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大家熟悉的优美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最近几年,《梁祝》正在争取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其实这在3年前就开始了,不过存在很多问题,其中一大问题是各地都说《梁祝》是自己的,比如宁波人认为梁山伯是鄞县(今奉化县)县令;上虞人说祝英台故里就在绍兴的上虞;杭州人也据理力争,说万松书院是主人公读书的地方……其实《梁祝》是哪里的并不重要,关键是《梁祝》反映了中国人某一阶段的婚姻模式。远古的时候,越地的女性都比较刚烈,魏晋南北朝时北方的文化向南方转移以后才有了《梁祝》,从刚烈走向柔和,向儒学发展。所以《梁祝》文化实际上反映的是一种社会转型期之间的新的婚姻文化模式和人们对两性祈求的心理,表达了对爱情的忠贞和生死不渝的情感,这是典型的中国男女两性之间的无形的口头的关系。
无形的口头模式其实相当多,不仅在中国,在国外也是。我有一个学生在澳大利亚学习,请当地老师来家里吃饭。其中有一道汤,老师喝完觉得很鲜。问他是什么,他说是野鸭子。老师大吃一惊,马上说澳大利亚抓野鸭子是犯法的。学生恍然大悟,说下次一定注意。可没料到过了3天,一张罚款单来了,动物保护委员会罚他5000澳元,把他一年半勤工俭学的钱全罚走了。在中国看来这个老师有问题,鸭子也吃了,还告状?但在澳大利亚,这样做是很正常的,老师不告发反而有问题。这也是一种文化模式,我们现在更要关注这种文化模式。
民俗承载民族魂
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展现的民俗,虽然光怪陆离,五彩缤纷,但其深层却有着这一民俗的承受者所特有的共同的活生生的文化基因。在这文化基因中,一种心心相印的共同意愿,荡漾着亘古以来连绵不绝的具有共同精神内涵的集体意识流。并由此构成了群体民众——民族、国家思想精神文化的基础,民族魂,国魂的内核。
民俗与人俱来,与族相连,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烙上了群体性共识的印记。任何民俗,说到底,都是一种群体性的感受和认同。各民族中最古老的民俗:神话、巫术、图腾、方言、仪式等人类最初的原生态文化意识图,它是集群而居的初民在共同的生态环境和生存条件下,相同的生理、心理机制不约而同滋生的共同约定和俗识。其中积淀着人类实现自我进程中,使人逐步摆脱兽性,光大人性的共同的文化基因与文化进化系统,其基础,如同含金的伴生矿的原生态民俗。
民俗本身具有对后继社会行为起规范化模式和思想感召力的文化力量。在现实中,它以衣、食、住、行等有形的物化形态和情趣、风尚、习俗等无形的心意表象,通过口头、行为、心理的载体,沟通了代与代之间,一个历史阶段与另外一个历史阶段的连续和同一性,构成了一个社会创造与再创造自己的文化密码,并为人类的有序发展奠定了基石。因而,一个社会不可能完全破除民俗传统,而只能在旧民俗传统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的改造。一个国家崇高的民族精神的建设同样如此。
人类社会的发展,从思想文化史角度来看,从来没有彻底理性化,而总是在理性与非理性的交织运动中前进的。民俗作为传统,本身就是这样一种存在于今天的世代链环。毋庸置疑,很多源远流长的民俗传统不再有明确可辨的形式存在,但是,并不影响它以某种成分和变异的形态而继续发展。正是这种内在的规范性的相继延传,超越了时空的界限,构成了一代又一代人共同的行为与模式,情趣与爱好,从而为一个国家的固有的民族精神的凝聚作了层层的积淀。
有人说,传统的民俗已过时,唯有引进外来的现代文化与精神文明,才能重铸国魂。这是不正确的。在建设我们民族的精神文明中,当然应该吸取外国优秀的精神文化。但是,一国的国魂,代表民族群体的崇高精神,不可能是外来的,而只能是本民族中固有的,它的根基不在国外,就在我们千万年来流传不衰的优秀民俗之中。这些民俗中展现的民族的精神力量,足以代表我们国魂的雄姿。例如,心意民俗中,凤凰非梧桐不栖,大鹏展翅九万里的远大抱负,精卫衔木填东海的悲壮举止及夸父逐日的勇敢坚韧,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自我牺牲等等,无一不令人扼腕叩节激动不已。人生社会民俗中,重阳节登高尊老,其精神今天仍为社会倡导,成为全民响应的民族优秀的传统精神。
民俗孕育了国魂,国魂就在民俗之中。如美国,立国才几百年,又是一个移民国家,居民来自五大洲,四大洋,如何把他们牢牢地粘在一起,是个大问题,为此,就设计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节日和其他的习俗活动,从中来操练并展示一种美国精神。至今,它们已有了200多个稀奇古怪的节日。透过这些眼花缭乱,色彩艳丽的节日,我们可清楚地看到其中明确的动机——企图铸造美国魂。这种方式究竟有多大效果,姑且不论,但是,民俗与国魂民族精神是紧密相连的母子连环,这是事实,我们千万不能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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