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汶川重生后的现实
汶川县的土地承载能力非常有限,地震中失去的土地难以恢复。同时生活方式改变,生活成本提高。对策何在?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刘巍
1月26日黄昏时分,本刊记者乘坐的越野吉普车行驶在岷江深峡一侧的新建公路上。从映秀到汶川县政府所在地威州镇,深峡与激流,间或出现的破裂的楼房、倾覆的桥梁,云雾飘渺与崩塌山体的裸露刺目,给人叠印下新的记忆。而峡谷对面的原有公路,仍被崩塌下的岩石瀑布所掩埋。
这里是里氏8.0级汶川大地震的震中。在进入汶川威州镇的一刻,本刊记者看见一幢粉底蓝色条纹的四层楼房,那里曾是阿坝师范专科学校的钟楼,巨大指针永久停留在地震发生的一刻:14点28分。
1月27日,在震后第二十个月,在川西北冬天阳光朗照的午后,本刊记者为一幢华美建筑所吸引,这是由广东省援建的汶川第一小学。在这家小学的一间教室里,音乐老师谭海燕、樊文正与同学们正在排练农历新年前去广东表演的歌舞。
20名羌、藏与汉族的小学生排成三排,脸上泛着笑意。他们齐声唱道:“美丽的萝卜寨,盛开的羊角花,云朵上的娃娃,羌家的希望,羌家的希望,希望,阿里——喂……”
“佛山最好的中学不是在广东”
同行的新华社摄影记者李明放初次看到汶川第一小学有似曾相识之感。这座小学的建筑风格与北京的一处高档楼盘有很多相似之处。
汶川一小采取欧式和川式建筑结合的风格,教学楼外墙上的荷花、菊花浮雕朴素而又典雅。学校大门轩昂气宇,一度令记者以为这是县政府所在地。5年级学生岳诗佳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她喜欢这座学校,因为它像“宫殿一样,很漂亮”!
汶川地震使其震中汶川县教育设施损失严重。校舍倒塌54643平方米,危房面积约22.76万平方米,当地的一万余名学生被迫辗转到山西、广东及四川省内的地区异地复学。
2008年8月,对口援建汶川威州镇的广州市工作组进驻,当地学校建设项目开始启动。2008年12月底,承建汶川一小的广东地产公司星河湾集团主动提出捐建总投资约6520万元的汶川一小。
2009年9月1日,学校落成。来自汶川威州小学、威州镇中心小学及七盘沟小学的1000余名师生,正式使用这座抗震烈度设置为最高级9度的学校。汶川一小建筑面积16207平方米,包括教学楼、室内体育馆、宿舍楼与运动场。
汶川县教育局局长胡正安评价说:“经过恢复重建,汶川县学校硬件条件大大提高了,跟地震前相比,至少超越了50年。”
像汶川一小这样现代化的学校,在汶川地区重建项目中不是特例。汶川一中总投资约2.7亿元,占地160余亩,总建筑面积近7万平方米,19幢楼9度抗震设防。在汶川水磨镇,由广东省佛山市援建的水磨中学规模仅次于汶川一中,总建筑面积约4.2万平方米,总投资约1.7亿元。
“佛山最好的中学不是在广东,而是在四川汶川。”广东佛山市市长助理、对口援建水磨镇工作组组长刘宏葆告诉本刊记者,“九度设防,就是梁柱里布满的钢筋,成了一个钢筒。”
水磨中学,4.2万多平方米建筑面积,加上近2.5万平方米的运动场,其建设周期只用了163天。这一速度,曾让专业人士认为不可思议。
“这不是常规的工程建设,而是对人精神和体力极限的挑战。”广东援建汶川工作组组长陈茂辉说,为了保质量赶进度,工作人员采取了非常措施。
按计划本该2009年2月开工的水磨中学,因为征地拆迁上的时间拖延,直到3月才进场施工。此时完工期限无法更改:广东省援建部门已向国家教育部承诺,所有援建中小学都将在9月1日完工,确保复课。
在高强度的工作中,负责水磨中学施工的梁品超忍不住了:“我们都快被逼疯了!”
工期临近,施工人手不够,梁品超与施工方协商,从广东再急调300人,他们直接坐飞机到成都,再用大巴送到水磨。在路上300人分好班组,下车直接投入施工。2009年8月23日,水磨中学建设基本完成,梁品超去监督最后的环节——安装陶瓷壁画。他走到操场的人工草皮上时想休息一会儿,结果沉沉睡去,醒来时已过去4个小时。
据四川省教育厅提供的信息,2010年春季开学前四川省内将完成85%以上的学校重建,确保春季开学前,灾区学生告别板房校舍。
水磨古镇的新生
“那不是一座庙。”刘宏葆说。在汶川县水磨镇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幢崭新的标志性建筑:春风阁。这一建筑凝聚了羌、藏、汉三个民族的特色。既有羌族形制的雕楼、藏族的用色,也有汉族传统的飞檐楼阁。
水磨,曾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唯一的高耗能工业区,域内有63家高耗能企业。集中释放的污染,曾使水磨镇农民种的玉米结不出果实。
在汶川特大地震中,小镇遭遇了重创——92人死亡,1.5万人受灾;居民住房中,20%倒塌,55%严重损坏,仅有25%维修后可供居住。
震后重建,无非“房倒建房、路坏修路”。但刘宏葆并未着急动手,他用了一个多月,深入山涧河谷进行地质调查,走访民情。为了查阅资料,他驱车17小时,在阿坝州首府马尔康的档案馆里,找到了已蒙上厚厚灰尘的《汶川县志》。
“如果只是简单地照搬广东的发展模式,切断这里的原有传统,并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他说,“还是要植根于这里独特的历史与文化,改良它的内部基因,重建才能有长远的发展。”
最初,佛山市规划设计院曾编制了规划,但援建工作组不满意。最终,由北京大学做出的方案满足了工作组的诉求。这个方案植根于水磨镇独特的历史文化,并借鉴了日本生态城镇、瑞士山地湖滨小镇以及不丹传统建筑现代化的经验,力图把水磨镇建设成为“汶川生态新城与西羌文化名镇”。
1月,汶川县举办灾后重建规划设计展,水磨镇规划获得了城市设计一等奖。目前,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水磨镇原有的60多家企业大部分已迁走。
佛山市对口援建工作组的李军负责寿溪湖项目——这一新水磨镇的景观核心,兼具景观效应和防洪功能。
为了寻找到最佳方案,李军来到四川大学水力学与山区河流开发保护国家重点实验室,实验室主任有些吃惊,“我们这儿接的项目,一般都是葛洲坝这样的大型水利工程……”
最终,这片湖面既保持了水的灵性,又充分考虑了极端气候和地质状况下的环境安全,使寿溪湖足以应对暴雨、山洪、泥石流冲击与淤积。
“云朵上的街市”
“过去的村寨已废弃了。”1月27日,羌族村长王建明告诉本刊记者。在汶川大地震中萝卜寨几乎被完全摧毁。这座处于海拔2000米山巅平台上的千余人的村寨死亡44人,重伤68人。
萝卜寨,距汶川县城北18公里,被称为“云朵上的街市、古羌王的遗都”。地震后现有村民229户,共965人。
王建明说,萝卜寨有着4000多年历史,地震前的萝卜寨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地震后,陕西省古建设计研究所制定了旧寨重修方案——不到1/3的部分修旧如旧,近1/2局部恢复,其余作为地震遗址区。
新萝卜寨位于老寨东面,崭新的房屋依然是黄泥墙面,不同的是黄泥里裹着的可抗8级地震的钢筋水泥结构,这既保留了原有的羌族风情又达到了抗震要求。
在从新寨通往老寨的路上,本刊记者偶遇69岁的“释比”老人。依照传统,“释比”是寨中的最高权威,由于羌族没有文字,“释比”负责以口语传承羌族历史,并对村内的纠纷进行决断。
“释比”老人王明杰告诉记者,“党和国家、社会资助了我们,还有(广东省)江门市的援建,我们很高兴。”
现在,由村民筹资,广东江门市援建补助重建的229户农房已完工。投资366.7万元的萝卜寨供水工程将13公里外的山泉水引到村里。通往外界的长达10公里的雁萝路也已建成。村寨有了新的基础设施,以及村务活动中心与羌族文化广场。
“有点不像以前的老房子了。”“释比”老人坦率地说出村民的意见。以前旧寨中村民居住院落都很大,现在援助重建的房屋比较小,原来院落中的马、羊、鸡都没处养。
“啥子都没有了。”1月26日,在汶川映秀镇老街村,村民徐兴枝告诉本刊记者,土地在地震中被毁掉。现在一家人住进宽敞的新居。用上水、电,过上了城市居民一样的生活。不过,相应的高生活成本使徐兴枝要为未来的生计打算。
“这些确实都是我担忧的问题。”1月25日刚刚当选的四川省阿坝自治州汶川县县长张通荣告诉本刊记者,汶川县的土地承载能力有限,地震中失去的土地难以恢复。同时生活方式改变,生活成本提高。这给汶川的产业升级提出挑战。解决的办法是要力促发展服务业与旅游业。同时,要对失去收入的村民普及社会保险,保障其基本生活。
1月23日,汶川县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显示:2009年预计实现生产总值24.04亿元,同比增长63.7%。人均生产总值22263元,同比增长62.7%。“全县经济实现艰难性增长,正逐步进入产业全面恢复和加快发展的关键期。”
现在,张通荣仍然感到灾后重建的任务与压力,“选举完我就发言,作为在汶川地震震中任职的县长。灾后重建的任务与压力很大,我不会把它当官做。但满足老百姓的需求,资金有限,环境承载能力有限,这些都是我面临的难题。”
张通荣最后说,“汶川要形成感恩文化。随着时间推移,全国人民、广东人民对我们的爱,不应该习以为常,而视人家的援建是应该的。汶川要有回报的行为。”
当地时间2010年1月12日16时53分,在地球另一侧的海地发生7.3级地震。1月20日14时30分,已放寒假的汶川一小师生自发为海地捐款,半小时内共筹得善款人民币7543.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