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5月27日电(记者 李柯勇)汶川地震发生后,我被新华社抗震救灾报道前方指挥中心派往震中映秀,在那里呆了四天。在此次地震报道的记者中,我到前线不是最早的,坚持时间不是最长的,条件不是最艰苦的,面临的危险不是最大的。然而,这段经历给我的震撼却是前所未有的。
这短短四天,无论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在我心里都将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我参加汶川地震报道,其实有一种特殊的心情在里边,因为我是唐山人。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我就是被人从废墟下抱出来的,我的奶奶则是当时24万遇难者之一。可当时我只有两岁,对地震的印象都是周围的亲友告诉我的,我自己却几乎没有印象。
汶川地震发生时,我刚参加完奥运火炬登顶珠峰报道4天,正在拉萨休整。我立即向新华社国内部领导请求赶赴震区,但一开始未获批准。考虑到我刚刚在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呆了20来天,领导要求我先好好休息。
然而,听到与唐山大地震相同的7.8级震级(早期对汶川地震的定级),看到不断增长的伤亡数字,我坐立不安,再次向领导请战,最后请求他批准我到成都“休假”。心软的领导受不了一个大地震幸存者的“哭喊”,只得勉强同意。
5月15日,我从拉萨直接飞往四川,第二天上午就和同事蔡国兆被派往震中映秀镇。
脆弱与力量
置身于映秀的断壁残垣之间,看着那一具具了无生机的躯体和一张张被灾难惊呆了的面孔,仿佛有一条跨越32年时空的记忆通道突然打通了,我的心被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攥住,越攥越紧,痛楚难当。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何等脆弱!有着千年历史的羌寨,眨眼就被抹平了。一千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漫长得茫无尽头,而在宇宙间却连一瞬间也算不上。那些在我们看来似乎坚不可摧的钢筋水泥结构,在自然面前却像孩子手中的泥巴一样绵软,轻而易举就扭曲了形状,摔到地上。一同毁灭的,还有成千上万人的喜怒哀乐、幸福梦想和雄心壮志。我颓然坐在散落满地的砖石上,一种幻灭感油然而生:我们平日精心爱护、为之奋斗甚至争斗的一切,原来是这样微不足道。
然而,有一种疼痛却让我无法释怀。在260余人遇难的映秀小学,我在废墟间看到一只孩子穿的桔红色轮滑鞋,沾满了灰尘,被压在几块石头下。而在几米之外,救援队员们又从探洞里抬出了一具小学生的尸体。
鞋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孩子呢?应该像一朵带露的朝花吧,有着娇艳的笑容和清脆的嗓音,会蹦蹦跳跳,课间和小伙伴们追逐打闹,上了课又规规矩矩地坐着,也许有点调皮,会搞点小动作让老师头疼……
一种锐利的疼痛忽然划伤了我的心。
到映秀不久,我们还听到这样一件事:5月16日,幸存者李科被埋四天四夜之后获救。此前,他的一只脚已经坏死,医生下到探洞里为他做了截肢手术。他周围全是腐烂的尸体,气味非常难闻。就在手术即将做完、他的腿和脚还有部分筋肉没割断时,医生实在忍不住了,说:“我先出去透口气。”几分钟后,医生重新下到洞里,惊骇地发现,李科已经自己用力把腿从脚上扯了下来!
“这样快一点,省得耽误时间。”李科笑着对医生说。
听着部队战士的讲述,尽管没有亲眼见到此情此景,我们的惊骇仍不亚于其他所有人。
我想,生命本身就是宇宙间的奇迹,而对生命的关爱就是生命的意义。正是这种关爱,才让我们这种脆弱渺小的生物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并且具有了超越自身的强大力量。
在映秀四天,在几天几夜不合眼、为了抢救一个微弱的生命不惜流血流汗的搜救队员们身上,在强忍失去亲人的悲伤、奋力营救他人的人们身上,在李科那样面对死神、却从不放弃生的希望的幸存者身上,我们强烈地感到了这种力量的存在。也正是这种力量,鼓舞我们履行一个记者的职责,克服一切困难,观察、记录和传播了解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