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刚刚过去的184天里,黄浦江两岸气象万千、引人入胜,为世博会增添了新的传奇。美轮美奂的展馆,令人惊叹的科技,多彩多姿的民俗,妙趣横生的表演……一切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一切都展示了人性的力量。
上海世博会,生动展示了其历史、文化、科技的深刻内涵。这也是一届出色的人文世博,通过它,人们对未来人类的生命情怀充满了无尽遐想。
公元6939年,人类也许会读到这样一封信:“未来的公民,我们寄予你的希望毫无夸大之言。总体轮廓而言,事实上你们与我们非常相像,就如我们与1000年、甚至5000年以前的人们一样相似。你们中间,精神力量会遭遇坏运气,运气太好也就不需要它。……未来的兄弟们,我们寄望于你们与我们精神同在,在此我们发出问候。”
写信的人是著名作家托马斯·曼。1938年,有人别出心裁,请托马斯·曼为第二年举办的纽约世博会写一封给“未来5000年的人们”的信。于是,他写下了这样一段关于“精神力量”传递的话。
其实,这封信也是写给今天的。我们没有遭遇托马斯·曼时代的那个“坏运气”,但对于“精神力量”的需要却丝毫没有减少。
尤其,当世博会“把文明的光带到远方,穿过了山脉海洋”的时候,当她不屑于夸张的炫耀而钟情于思考的时候,我们是否回应了那个关于“精神力量”的问候?我们是否也同样向未来发出了问候?
上海世博会留下了一串串的惊叹号,但也给出了很多问号:我们创造了什么?我们能够留下什么?什么是最珍贵的?什么又是足以传世的?
或许,这些问题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得到较为完满的回答;又或许,未来的人们才更有资格回答这样的问题。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回避自我追问,甚或放弃解答的努力。至少,我们知道,一百多年来,从伦敦到巴黎到纽约到上海,世博会所彰显的精神力量一直在历史的脉络里传递,而且会继续传递下去。
(二)
在上海世博会的德国馆,很多人都会注意到这样的“街景”:一幢房子的窗下,一只泥水匠的木盆,一把鬃毛刷子,静静躺在地上,旁边是镶嵌在地面的几块铜片,上面写着遇害犹太人的姓名、生日、死亡日期和住址。
铜片的名称很特别,叫“绊脚石”。这是德国艺术家昆特·德姆尼西的独创。从1993年开始,他找出在纳粹大屠杀中遇难人的名字、出生与死亡的日期和被害前的最后住址,镌刻在十厘米见方的铜片上,然后镶嵌到曾经发生过暴行的大街小巷。多年来,他在德国的562个城市,铺下了25000块绊脚石。
上述“街景”正是对“绊脚石”铺设现场的复原。那些罹难的人,在纳粹集中营里曾经无名无姓,只是号码,而“绊脚石”重新说出了他们是怎样的人。无疑,“绊脚石”能够绊住脚步,也同样绊住了心灵:时间可以流逝,但人性遭遇的暴行和苦难不能被遗忘。世博会让“绊脚石”又一次刺痛了人们的人性意识。
对于苦难的记忆和反省,大概称得上托马斯·曼所谓的“精神力量”。纵观历史,世博会光鲜炫目之处常常让人津津乐道,而她那沉静凝思的一面并不总是为人熟知。但当科技越来越使这个世界流光溢彩时,世博会对于人类的自我审视却并未因此而迷醉,反而越来越呈现出深刻性和广泛性。
有人说,世博会是人文精神的科技化和科技的人文化。自然,在根本上,科技是人的存在方式,如何理解科技就会如何理解人,而有什么样的人文思想就有什么样的科技理念。但从时间的跨度上看,人们对于两者的认知和体悟,却是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
早期世博会,各种各样的先进机器就是最抢眼最重要的展品。1851年,伦敦世博会那条13公里长的展桌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个时代,工业文明风起云涌,进步被认为是当然之事,乐观主义情绪使人们相信:“在理性计算照耀下的世界里,个人才能的无限制发挥能够在知识和技巧方面,在财富、福利和文明方面,产生空前的增长,而在一定时间以后,这种增长不仅在物质方面而且在道德方面也能把人类提高到以前未达到的高水平。”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理性”的自信和乐观并未迎来期望的美好图景。相反,伴随狂飙突进的工业化而来的也有一系列苦难:战争,污染,贫困,失业,犯罪,饥饿……这个清单可以列得很长,而世博会遭遇了这一切,同样也思索这一切。
1867年,巴黎世博会,法国作家雨果在导览手册上写下期盼:“抛弃战争吧!让我们联手和谐与团结!”但三年后,普法战争爆发,普鲁士军队用曾在巴黎世博会上展出的克虏伯大炮,轰开了巴黎的大门。20世纪上半叶的两次世界大战,以惊人的破坏力和深重的灾难,彻底击碎了对科技的盲目崇拜和对人性的片面理解。人们终于不得不承认科技的局限性,以及人和社会所具有的非理性力量。
因为这种转变,世博会的人文反思渐渐成了恒定的主题。
1958年,布鲁塞尔世博会确定了“科学、文明和人性”的主题,那座标志性建筑——原子球,成了祈望和平、警醒世人的象征,散发出人文主义的光芒。
此后,世博会的人文色彩日益浓重:1964年纽约世博会的“通过理解走向和平”,1967年蒙特利尔世博会的“人类与世界”,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人类的进步与和谐”,1974年斯波坎世博会的“无污染的进步”,1998年里斯本世博会的“海洋——未来的财富”,2000年汉诺威世博会的“人类、自然、技术——一个新世界正在诞生”,2005年爱知世博会的“自然的睿智”,等等。
这些主题不再执著于张扬科技的奇妙,而是勇于直面人类的错误,忧心人的命运,并寻求新的进步。如果给世博会作一个断代史,可以说,世博会关注的焦点历经了一个由“物”到“人”的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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