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线劳军
我父亲于一九二三年曹锟贿选总统后,退出北洋政府,寓居苏州,过着恬静的田园生活。九一八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东北的炮声,结束了他的寓公生涯。他振袂而起,出席苏州的群众集会,发表抗日演说,从事抗日活动。七七抗日战争爆发前,他患阑尾炎,住博习医院割治。冯玉祥将军因视察嘉兴一带防御工事,绕道来到苏州,特地到医院看望我父亲。他们对国事交换了意见,坚决认为非抗日不足以图存。我父亲出病院后,乡居养病。不久,芦沟桥守军英勇抗击日本侵略军进犯,抗日战争的序幕揭开。我父亲获悉这一消息后,叫我立即收拾行装,准备进城。他对我说:“抗日战争的枪声已打响,不是悠游林下的时候了。”
我父亲回城后,写了一封长信给冯玉祥将军,建议国民党政府应立即发布全国总动员令,昭示全世界我国抗日的决心;又建议开发军事物质资源,作长期战争的准备,以及严惩汉奸卖国贼等。这封信是我父亲口述大意,由章氏(章太炎)国学讲习会讲师诸左耕先生记录整理的。几天后,冯将军回信,表示对我父亲的建议十分重视,将转致国民党当局考虑采纳。
八一三以前,上海形势十分紧张,箭在弦上,有一触即发之势。我父亲和苏州绅耆张一?先生(字仲仁,苏人尊称之为张仲老)等,常在一起商讨沪战一旦爆发,苏州应如何支援前线等问题。八一三沪战爆发后,立即组成苏州各界抗敌后援会。我父亲一早到会办公,深夜始归。八月十五日,我父亲从会所打电话回家,告知他将赴前线劳军,回来较晚,家中不用惦念。是日下午四时许,敌机九架窜入苏州上空投弹。这是敌机对苏州市区第一次空袭,一时人心惶惶,我们全家对父亲的安全十分焦念。到七时左右,人力车夫回家告知我们,父亲从前线劳军回来,在观前大街遭遇空袭,虽平安无恙,但饱受惊恐,已进医院检查。我母亲和我闻讯,立即赶往医院。父亲安慰我们说,他曾出入千军万马之中,这算不了什么。他又告诉我们,他和张仲老、钱梓楚(鼎)等一行,不顾敌机轰炸的危险,去真如劳军。在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见到冯玉祥、张治中、张发奎、杨虎等军事领袖。冯将军新被任命为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和其他将领一起,对抗战前途充满了胜利信心,令人鼓舞。他们要求我父亲和苏州地方绅耆做好抗敌后援工作。这一次有历史意义的会晤,战地新闻记者曾照了像。我看到的有两张,一张是我父亲和冯玉祥、张治中将军等谈话的情况,另一张是冯玉祥将军等和到前线劳军的苏州绅耆合影。家中原有这两张像片,可惜后来佚失了。一九八一年,旧友孙宝刚自香港来北京,据告曾在香港张发奎的家里,看见过那张合影。这是一份珍贵的历史文物,不知国内尚有何人藏有?
二、倡议组织老子军
我父亲早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归国后,倡办云南陆军讲武堂。在辛亥革命云南起义和后来的护法战争中,曾先后担任重要军职。沪战爆发后,我父亲认为自己离开军队已有二十年,上前线是不可能的了,他决心与苏州的爱国绅耆做好后援工作。他又和张仲老等倡议组织老子军,以弥补他因年老不能执干戈以卫社稷的缺憾。他们发布了筹组老子军的宣言,要求六十岁以上的爱国老人都行动起来,参加老子军。宣言指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除去冲锋陷阵以外,不论在前线,或在后方,如埋地雷、点火药引线等工作,只要老年人力所能及的,老子军都责无旁贷地担负起来。这样,老年人可偿其抗日报国之志,同时亦可减少青年人在这方面的牺牲。同时宣布由张一?先生担任老子军的总司令,我父亲担任老子军的参谋长。当时很多著名爱国老人如马相伯等都支持我父亲和张一?先生筹组老子军的倡议。后来由于蒋介石劝阻,老子军未能成立,但他们的爱国行动为人们所景仰。
三、披麻送国殇
一九三二年一二八之役,我父亲曾和苏州邑绅在善人桥的马冈山埋葬十九路军和第五军阵亡将士忠骸七十八具,建丰碑,题曰英雄冢。张治中先生和我父亲均书有碑文。张先生书写的碑文如下:“李印泉(我父亲的字)先生在苏集前十九路军及我第五军上海抗日一役殉国将士骸骨,凡七十八具,葬于马冈山之麓,命名为‘英雄冢’,以治中曾忝附斯役属题。自维当时制敌无术,书此不觉愧悲交集,泪下如绠矣。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育长前第五军军长张治中。”此外,张还在碑上题有“气壮山河”四字。我父亲所书的碑文云:“中华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日本陷我辽东三省,明年一月二十八日,复犯我上海。我十九路军、第五军与之浴血奋战,至三月一日,援兵不至,日寇潜渡浏河,我军受腹背敌。二日,全军退昆山。是役也,战死者万余人,葬于苏州善人桥马冈山者七十八人,著姓名于碑,题曰‘英雄冢’。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四月腾冲李根源题书。”
八一三以后,阵亡将士忠骸陆续埋葬于英雄冢者一千二百余棺,英雄冢墓园已葬无隙地。明代陈文肃公仁锡的后裔愿捐其灵岩山下石码头砚山祖茔墓地四十余亩,作为续葬之所。经我父亲规划施工后,于十一月初,和张一?先生躬亲运送忠骸八十二具至岘山安葬,乡民和学生近万人,披白致祭,负土安葬抗日英雄忠骸。我父亲写了一首五言绝句,以纪当时盛况。诗曰:“霜冷灵岩路,披麻送国殇。万人争负土,烈骨满山香。”到了一九四三年,我父亲住在重庆化龙桥,著名画家徐悲鸿先生曾来看望他,读到了这首五绝,深受感动,遂用“披麻送国殇”之意,绘成《国殇图》画卷。画卷中我父亲和张一?先生执绋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列,沉痛悲忿,栩栩如生。徐悲鸿先生认为这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可惜这个画卷佚失了大部分,仅剩我父亲一人的画像,今陈列在徐悲鸿纪念馆中。
我父亲与张一?先生等苏州邑绅所进行的抗敌后援工作,引起了爱国人士的重视和尊敬,郭沫若同志曾到苏州访问张一?先生和我父亲。他在上海报纸上发表了题为《在轰炸中去来》的战地通讯,赞誉张一?先生和我父亲是国家的大老,并风趣地把张比做诸葛亮,把我父亲比做关羽,一时传为美谈。
我父亲一直到十一月十五日听到敌军迫近苏州的枪声,才乘坐当时工兵总指挥马晋三的轿车,离开苏州,过南京,赴武汉。
八一三去今已四十余载,我父亲和苏州绅耆张一?先生等当年到前线劳军和倡议组织老子军的爱国行为,至今仍在江南人民中间留有深刻的印象。(李希泌)
编辑:齐晓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