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海林: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中心主任
感谢深圳市委宣传部和市文体旅游局的邀请,使我有机会参加“大型儒家文化交响乐《人文颂》创作座谈会”。会前阅读了邀请函和文学台本,我是将邀请函和文字台本,作为一份对于当代文化建设作出主动选择、并有全新文化创意的“人文宣言”来读的,感触颇多。在会上先后听了王京生部长和夏伟东、徐沛东同志的发言,又不断受到启发,引起新的思考。籍此谈谈个人一些零散的感想,同时提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建议,以资参考。
第一,深圳市委宣传部的这项策划和创意,具有很高的立意。我的体会是,其立意有三点,一是对内文化认同,即在中华民族复兴新的历史进程中“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这点在我们当代的历史发展中显得比较重要,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期;二是对外张扬文化主权,即在中国经济崛起的同时,强调同时要在文化上崛起,不失本位、重塑本位;三是中华文化核心价值的弘扬,即面对每一个文化主体,以中华民族传统优秀文化作为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成份,面对新的文化发展需要和实际现状,重塑价值、信仰体系和人格精神。在这样的前提下,所谓“仁义礼智信”五德,就象《人文颂》中所歌颂的,是作为传统优秀文化的精髓而提出的。正象夏伟东讲的,中国传统道德里面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实际上就是儒家的这一块。从人文的伦理的角度来讲,最核心的还是儒家。
第二,中华民族传统优秀文化中的儒家文化,积淀有许多的精华,是中华文化在伦理道德方面核心价值观的历史源泉。不可能割断这个源泉,这个文化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生存起来的。所以我认为,儒家文化本身就是能够跨越地缘政治乃至国界,对人类精神文明以及未来文化发展产生持续和深远影响的优秀文化传统。在近代以来中西文化的冲突、碰撞、变异乃至新质文化的形成中,儒家文化也从未退出过历史舞台,甚至一直从道德自律、尚中贵和、知命用力、以天下为怀等精神层面,支撑着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变革。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这种优秀文化传统的支撑,中华民族精神的大厦能够不被侵蚀、瓦解,是难以想象的。即使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儒家文化优秀传统也仍然是被汲取的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成份。在当前,和谐社会的构建及其努力,必然要面对种种矛盾。当不同的理念、价值共同构成人类社会工业化进程中既对立、冲突,又共存、互化的两极之时,文化主体的人格精神,以及相应的、追求真善美的价值观和信仰的重塑,就成为影响和制约社会持续进步、公正,和谐共处的重要支点。
第三,中华传统文化中,就其文化形态的民族特色而言,礼乐文化可能是历史最悠久、最具文化特色、在历史发展中最具普适性、并且从古至今在不同时代形成多种文化载体和传承方式的优秀文化传统。当然,对于哪些是礼乐文化中值得继承、发扬的成份,哪些是糟粕,也是需要从认识上清理的。我首先是反对那些肤浅的、表面的也是复古的做法。礼乐文化的核心是什么?《周礼·地官司徒》讲“以乐礼教和”、“教之和”。“和”是“乐德”的重要内容之一。在孔子,给礼乐加上了“仁”这一核心内容。无论是“和”还是“仁”,都是“以人为本”。我同意夏伟东说的,要抓住有生命力的、可张扬的“以人为本”的人文精神。礼乐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源头,也是儒家文化的源头,不仅是理论层面,并且更重要的是实践层面。周公制礼作乐,其主要贡献是在实践层面,逐步形成一种文化传统。到了孔子,提出了“仁”,赋予礼乐以新的人文精神。孔子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孔子讲的思想,他的关注,跟我们今天几乎是一样的,如果礼乐仅仅是玉帛、钟鼓的话,那就达不到哪个深度,就抓不住那个最核心的问题,所以孔子创造性地发展了礼乐,礼乐最核心的内容是什么?就是仁者爱人,讲的就是以人为本。从历史上看,礼乐文化的呈现形态和传承方式,并非是一成不变、延袭旧制,而是不断适应社会发展的。在古代农业文明的社会政体和文化结构中,礼乐文化也仍然是代有发展。即使进入工业文明时期,礼乐文化在现代文明中,其存在也并非那些表面形态上复古样式的存在,而是作为人类独具特色的文化行为方式的继续存在。礼乐文化的传承、变异,一方面是以艺术的方式,将人的文化行为与礼仪活动、道德自律、处世规范等相结合,一方面是在人的文化行为中注重人的情感交流、和谐共处,通过“乐”的艺术行为,展示其社会文化观念,呈现其教育理想和人文精神。这就是“礼乐之邦”诗乐传统的生命力所在。中国作为礼乐之邦,诗乐精神,它的精神内涵的东西,这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如果今天我们以这种方式来表现新时代的东西,又是跟儒家文化有关系的,它的人文也就在于这种我们所理解的以人为本、教之以和的这样一种文化形态。作为以音乐的方式表现新时代所要倡导的儒家文化的交响乐《人文颂》,其艺术实践,正属于礼乐文化的现代形态,从这个意义上讲,正可谓“礼乐人文颂”。
第四,大型儒家文化交响乐《人文颂》,可以有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其中可以有一部交响乐,作为一部具有宏大人文主题的交响乐,可以满足更具张力的情感抒发以及精神的驰骋。但是,即使加上有限的声乐唱段,其表现仍主要是器乐化的。这对于儒家文化精神如“五德”的表现讲,是单纯的音响形式所承载不了的。音乐的审美需要“心灵的附着”。由于儒家的人文精神、特别是“五德”的内容在今天的大多数审美主体那里,仍然是生疏的、甚至需要启蒙,很难在这部交响乐的审美中形成“心灵的附着”,或者说在主客体的统一中构成审美的理解与意义,因此,如果构思一部包括音乐、诗歌、舞蹈乃至兼有戏剧性表演情节、视觉艺术传达在内的、具多种综合艺术表演形式的《人文颂》,因其结构庞大而难以驾驭,那么,也可以着眼于一个系列的设计,通过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来展示《人文颂》。就如同设计一台音乐会,交响乐可以是其中最具情感张力和激情表现的作品,但是也可以根据同一个台本,设计其他艺术表现形式的作品,使《人文颂》的人文精神甚至具体的内容,得到较为充发的呈现。通过听觉艺术、视觉艺术、言语艺术和形体艺术的共构,由此形成一个系列中不同艺术作品之间的呼应、支持和相得益彰。从总体上讲,其作品应是“乐”的复归与再创、新构。该作品“以儒家思想精华‘仁义礼智信’为主线”,作相关内容的艺术表达,同时以“盛世歌以颂”释义,是值得肯定的。与此相应,序曲(天地人)、仁(爱人)、义(刚毅)、礼(和谐)、智(求道)、信(思诚)、尾声(大道之歌)的结构方式和相应人文主题的立论、审美意象的创意和文学阐述,包括提供的历史故事,设计合理、表达充分,其抒发具内在的情感力量。这些都给音乐以及其他综合艺术形式的表现提供了丰富内容和较大的创作空间。
第五,现有的文学台本,字数较多。虽其中附有不少历史故事、典故,但其中作为唱词的部分,仍需精练。创作中会有磨合。除了“颂”的歌唱段落之外,其中有的段落或内容,可作为配乐诗朗诵的内容,穿插于作品之中;也有的内容,可以作为戏剧性的情景表演来呈现。我个人认为,我个人认为,如果能够在作品中生成一些系列性的,并且具有一定戏剧性情节,又配有音乐的情景剧,将会很好。因为儒家很多的精神理念,它里面有很多历史故事,如果这种情景剧如果能够有一些系列的话,哪怕有10来个不到的也可以,像这样小的短小精悍的作品,如果进中小学,甚至到高校去的话,会成为他们在文艺活动中的很重要的内容。而且是有助于这方面的推广。当然,我从教育的角度,会关注这些东西。整部作品的情感基调,应是既有神圣、厚重的一面,又有情感的激励和抒发另一面,但总体应是中正和雅、温柔敦厚。所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创作中,如《乐记》中讲的“清明象天,广大象地”,此种审美意境应有所表现。近代音乐史上的有关创作,如江文也的《孔庙大晟乐章》,也有可借鉴之处。在音乐的表现上,既可以用琴(箫)等独奏乐器表达个人心志、境界;又可以用交响性的乐队来烘托儒家文化的博大宏通。现台本中第一乐章“仁”,对“歌咏:人之初、性本善。……(童声)”的设计,不仅有新意,并且能引起许多喜好颂读经典者的共鸣。在各章文学主题、审美意象的表达中,包括其中作为典故引用的各种故事,配合着音乐,完全可以很自然地加入舞蹈、戏剧的因素和表演形式。如“琴与剑”,可以加入操琴之象、剑术之形的舞蹈;“书与简”,可以有书法的舞蹈化表演乃至视觉传达。如此等等,其实这个台本已经可以引发出许多的创意。在舞台背景和具体场景的设计上,当然要有创意,但面对时尚之风时,仍需谨慎。总之,应充分利用综合艺术形式特别是音乐的情感表现力,表现《人文颂》中深刻而丰富的情感内容和博大、仁爱的胸怀。
第六,从文化重塑的另一种角度看,深圳的历史地位,是新时期改革开放的历史机遇赋予的,深圳的文化创新举动,无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身处改革开放浪潮前沿的深圳,在当代文化变迁和再建的过程中,能够在文化建设上有如此的策划和创意,令人赞叹。当我们站在中国乃至世界经济发展的前沿时,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为目标,着眼于每一位文化主体人格精神的重塑,着手于自身的文化建设,以新创的艺术形式,提出并实施大型儒家文化交响乐《人文颂》的创作,作儒家优秀传统人文精神的歌唱,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具有新的时代意义的文化自觉,而且具有当代文化建设的引领作用。我们期待着这部作品以全新的艺术表现形式走向全国、乃至走向世界。
(修海林: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史学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