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理:深圳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
很认真的读过《人文颂》,也不自觉的就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应和《人文颂》。
诗人荷尔德林讲,我们处在一个贫乏的时代。贫乏的时代缺乏哲学的运思。海德格尔说,所谓哲学运思,就是:“竖起我们的耳朵,静心倾听在传统中作为存在者的存在向我们诉说的东西。通过倾听这些诉说,我们就达到了‘应和’。”
儒学参与了中国农业社会文化创造的全过程,作为一种浸淫着我们民族血脉的传统,儒家文化所想诉说的东西很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儒家的理想非常远大,儒家文化的内涵和追求随着历史的演进而不断丰富,但儒家文化的诉说有一个始终如一的指向,就是:教化伦理道德。所谓“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从而教化百姓、敦睦人伦,是儒学的基本宗旨。也就是说,儒家文化关心的主要不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而是对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的调节。儒家文化的要义因而是伦理中心、政治至上,是仁义、礼治,是“内圣外王” 、“经世致用”等等。
《人文颂》抓住儒家所推崇的“仁义礼智信”五德,演绎“爱人、刚毅、和谐、求道、思诚”的理念,立仁爱之心、壮士之心、恭敬之心、智慧之心和天地之心,歌颂生命的关怀、生命的力量、生命的尊严、生命的境界和生命的承诺。这显然是准确把握了儒家文化的关键词,抓住了儒家文化的精髓。
儒学的千秋功过,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评说。儒学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在历史迈入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今天,我们不可能从儒学里面找到解决现代化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万能钥匙。正如张岱年先生所讲:“儒学的内容距离近代世界的要求相去太远”,“儒学内部缺少走向近代文明的充足契机。”
但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儒家文化是一种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人文颂》选择运用交响乐这一音乐表达形式,诠释和演绎“仁义礼智信”这一儒家思想的精华元素,既是“返本”,更是“开新”。
特别想指出的是,以“人文颂”为儒家文化交响乐点题,不失为“化腐朽为神奇”之笔,一下子就将对“仁义礼智信”的一般谈论,提升到了对人文精神的倡导和弘扬的层面。
人文,作为人类文化的一种基因,作为一种朴素的习惯和意识,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都存在。如古希腊哲学家普罗泰戈拉讲“人是万物的尺度”;孔子闻马厩失火后,首先问的就是“伤人乎?” 但是,作为一种稳定的价值观及其规范,作为一种引领时代的精神,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是找不到的。
一般认为,儒家人文精神的元典可以追溯到《周易》。其最初的表述为:“(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有人认为,在中华传统文化里,“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的科学精神并未得到充分发育,而“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人文精神则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周易》里所谈论的“人文”的本来意思是什么?“文明以止”,“止”是规矩,是限制,用朱熹的话来说,“止,谓各得其分”;而讲规矩、限制,各得其分,就是人文。这是一个深刻的思想。问题是要用什么样的规矩“化成天下”?答案很清楚:“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是男,是君,是父;坤是女,是臣。它要化成天下的文明秩序是男尊女卑,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夫尊妻卑。也就是说,在这里人的价值是不能得到真正体现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至上,都有平等的权利。我们也很难从“人为贵”的说法中得出儒家“以人为本“的结论。实际上,如果说儒家也讲所谓的“以人为本”,那么她主要是指以人生为本、以人心为本,通过“向生命处用心”和“内在超越”来求得人与世界关系的和谐,以实现“化成天下”的目标。
现代意义上的“人文”理念来源于西方的人文主义或人文精神。从哲学方面讲,人文主义以人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人文精神是人类对于自身存在及其意义的关切,倡导尊重人、理解人、关心人、发展人,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价值、命运的关怀和维护,对人的权利的尊重。人文精神包含自由、平等、博爱等普适价值,并以深刻的人本主义为本质特征,强调人对自然的征服和超越。
儒家文化中具有朴素的“人文”元素,却缺乏现代意义上的人文精神。儒家文化交响乐以“人文颂”点题,是对“仁义礼智信”的一种崭新的诠释,赋予了儒家文化新的生命活力,有利于实现《人文颂》所追求的“世界文明的视野,中华文化的表达”之间的“融合无间”,也有利于超越儒家文化“泛道德主义”的局限,并有利于工业和后工业时代中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嫁接与新生。
《人文颂》的另一个意义在于,她为深圳这座城市注入了新的文化元素和文化养分,并建立起了传统与现代在深圳城市文化发展过程中的有效关联。深圳是一座无中生有的城市,从文化上来讲,深圳是一个无根的城市,传统也好,本土也好,跟深圳城市文化的发生无关。但深圳又是一个有文化追求、有文化理想的城市,文化的深圳正在一天天长大,而这种文化不应该单单是与经济、与市场、与科技、与创新和创意紧密相联的,还应该是多元的、混杂的,既能与世界文明圆融无碍,也能接传统文化之地气,能开“源”继“流”。
另一方面,《人文颂》还是一种以音乐的形式表达的形而上的追求,将是对经验的、功利的、世俗的深圳的一次超越和洗礼。“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造就了城市的辉煌,却未能建立起人内在的精神秩序。《人文颂》也许可以发挥音乐“载道、净德、明心”的力量,对治现代人因“物欲横流”、“神死物迁”所导致的的价值失落,为当今国人之内心秩序的重建发挥作用。
苏格拉底讲,音乐可以用美来浸润心灵。亚里士多德说,音乐是闲暇时的智力享受。孔子讲:“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唐君毅先生说,无论是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无音乐所不能至之境。……希望《人文颂》能印证这些先贤的话语。
(王为理:深圳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