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兴的大国,将会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这个十五世纪以来曾被屡屡提出的话题,直到上世纪下半叶,所得到的都是血与火的答案。那么,中国会是例外吗?
欧美劲刮“红色风暴”
卡尔马是瑞典南部濒临波罗的海的一个北欧小城,人口约6万。城中建筑古色生香,风景秀丽,小城居民过惯了安静闲适的日子。
2007年9月28日上午,一阵欢快激昂的中国音乐和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划破了小城的宁静——一个由中国商人投资兴建的商贸城项目正在举行“试运行”仪式。当地各界人士和包括《环球》杂志在内的中国嘉宾数百人参加了仪式。
这是一个阴天,间或有雨,风很大。悬挂在刚刚落成的商贸城高大墙体上的巨幅红色条幅,在海风劲吹下猎猎作响;身着红色旗袍的中国少女,牵着长长的红色布条供贵宾剪彩……细雨中,当地一对老年夫妇远远地站在停车场前,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卡尔马报纸《Barometern》报道说,“红色在中国代表着吉祥、幸福……会场被一片红色所装饰”,“大风、焰火、飞扬的领带和头巾……仪式在中国一首《红红火火》的歌曲和大风中举行”,“当‘中国风暴’刮进来的时候,世界上没有一把梳子能够理顺与会嘉宾的头发。”
小城报纸的编辑眼光很锐利,紧紧抓住了当天“红色”和“大风”这样两个富于寓意的景象来做文章。的确,在卡尔马市政当局眼中,挟巨资而来的中国人,所带来的将是当地就业数字的增长和经济活力的增强;而在那对老年夫妇的眼中,看到更多的,则可能是卡尔马未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用“红色”和“大风”来形容中国崛起和影响的不止是卡尔马的报纸编辑。
此前一年半,2006年4月,胡锦涛主席访问美国。在胡锦涛到访前约莫一个月,美国CNN电视台特意开辟了一个栏目,名字就叫“红色风暴”。这个栏目在胡锦涛到访前夕戛然而止。
“红色风暴”以中国国旗为背景。每晚都有连篇累牍的中国报道,有时是资料性的,有时是访谈性的,用很长的篇幅介绍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1990年代以来中国政治、经济、军事的发展对美国的影响。
在CNN的节目中,中国经济的发展不仅包括经济总量的增长,更重要的是体现为国际竞争力的提升——中国“走出去”能力的提高。中国的商品不仅遍布欧洲市场,对美国市场的影响也很大。
“红色风暴”介绍过一个材料,在1996年,美国沃尔玛超市销售的商品中,来自美国本土之外的商品,包括来自欧洲、日本和中国的,加起来只占6~7%;到了2006年,沃尔玛中的“中国制造”已达到了80%。
CNN 说,“很显然,中国崛起之后,大量低价制成品涌入美国,一定会对美国相应产业带来冲击,直接后果就是危及美国国内的就业。”
一位美国国会议员在电视上做节目,还专门拿出一块讲板,详细解说日本、韩国的汽车产业被美国扶植起来以后,是如何入侵美国市场的。该议员警告,现在通用、福特等美国汽车公司都到中国设厂,技术大量外溢,而中国人的模仿能力又非常强,如果美国不就自己的汽车资本转移政策和进口政策作出调整,那么中国很有可能继日本和韩国之后对美国汽车市场和相关就业产生冲击。
随着中国与世界经济关联度的提高和中国国力的增强,西方媒体对“中国风”关注和报道的增多是必然的。但由“风”而“暴”,则反映出西方社会对中国发展的一种复杂心态。这几年,西方媒体常有类似“中国军方黑客入侵事件”的恶意炒作,也有对“问题牙膏”、“致命轮胎”、“甲醛超标服装”、“含有违禁物质”的海产品、“伤害美国宠物”的食品以及“威胁美国儿童生命安全”的含铅玩具等“中国制造”的舆论围剿。在炒作“中国威胁论”的表象背后,除去一部分怀有反华政治目的的恶意攻击外,相当多的是隐含着一种对中国崛起的担忧。
CNN渲染“红色风暴”,反映的就是美国主流社会对中国崛起的一种“重视”。而这种“重视”,本身就是一种担忧。
《纽约时报》记者的忧虑
这种担忧在很大程度上出自于对中国的不了解、无知甚至有意无意地曲解,它随着中国发展进程的加快而被放大。
1993年,中国在西方人眼中的形象似乎陡然一变。世界银行以购买力评价标准计算中国国内生产总值,中国经济实力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全球第三”。美国兰德公司亚太政策中心主任欧佛霍尔特当时断言,中国有可能成为新的“超级大国”。虽然这两项颇有影响的研究对中国的未来都持积极的看法,但对中国的过度评价,还是引发了西方世界的“特别关注”。
这一年,《纽约时报》驻北京分社社长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在《外交》杂志11/12月号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中国崛起》的文章,第一次明确提出了“中国崛起”的概念。
这位中文名字为纪思道的资深记者侃侃而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在这篇由5377个英文单词组成的文章中,克里斯托夫写道,中国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国家,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中国必然要不断增强自己的军事实力,并寻求具备把军力投射至国门之外的能力,借此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他还援引历史上德国和日本崛起导致战争的历史,特别指出国际社会接纳一个雄心勃勃的新强国非常困难,因为先前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平衡会被打破,这将带来不稳定的局面。因此他判定,如果中国的经济奇迹得以维持,国际关系如何进行调整是接下来几十年里人类面临的最重要任务之一。
他并没有像一些宣扬“中国威胁论”的学者一样,直接作出随着中国的崛起,中美必将正面冲突的结论。但文中流露出来一种别样的忧虑:随着中国经济奇迹的持续,产生的酸雨可能会摧毁西伯利亚的森林,造成的全球变暖将可能淹没孟加拉国;对能源需求的增长,将造成全球能源供应紧张,这会对当前的能源消费大国提出挑战;中国官方公布的军事预算不可信,军事不透明;积极寻求向海外扩展军事力量,这将造成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的紧张,预言中国最可能在南海与外部世界爆发战争。
这些忧虑,在其后十多年里,成了“中国威胁论”的主要论点。
韩保江教授是中共中央党校经济学部副主任,2006年上半年曾在美国杜克大学进修。他在与美国学者交流时,发现对方不仅担心来自中国的市场和资源压力,还担心中国快速发展之后带来的一系列环境问题。他去世界银行访问,那儿有一位学者特别提醒他:现在全世界污染最重的30个城市中,有21个是中国的。中国的河流污染,二氧化碳、二氧化硫的排放,导致了其他国家居民癌症发生率的提高。
2006年4月,在杜克大学一次主题为“环境保护与公共政策”的学术沙龙上,一位美国教授认为,“中国是不负责任的”,中国的发展对环境的破坏已经超越了自身的经济发展水平,这使得环境对世界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支撑能力变得很差。韩保江则认为,要客观看待中国的发展问题,不能把发达国家对环境的标准强加给一个发展中国家。他对美国教授说,你们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研究中国,可你们知道中国的发展水平到底是什么样吗?你们把自身的环境标准强加给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还有2300万贫困人口的发展中国家,这个国家怎么能够解决发展问题呢?
双方的交锋点就是发展与环境保护,自身的发展与别国发展的关系。韩保江说当时争论很激烈,但谁也没有说服谁。
“火神派”引发的激辩
其实类似的争论,自中国经济进入高速增长以来就没有停止过。它不仅出现在中外学者之间,也出现在外国官员和学者之间。在一些国家,如美国,类似的辩论甚至最终影响到官方的对华政策。这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美国“火神派”对中国发展的看法,曾在布什总统的第一个任期内一度成为美国对华政策的基轴。
所谓“火神派”,是在布什总统的第一任期内,美国媒体送给布什政府里一些有着类似理念的人的绰号。它包括副总统切尼、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和副部长沃尔福威茨,还有国务卿鲍威尔和副国务卿阿米蒂奇等。这六人都曾供职于五角大楼,崇尚军事实力,主张以实力推行美国的民主理想。
《火神派崛起》一书的作者詹姆斯曼说,在赖斯的家乡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城附近的山丘上,耸立着一座高达56英尺的火神雕像。它是古罗马的火、货币与金属锻造之神“伍尔坎”,代表着权力和强硬。“火神派”由此得名。
2000年春,“火神派”大将沃尔福威茨在美国新保守派的主要刊物《国家利益》上发表过一篇题为《记住未来》的文章。他在分析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时指出,作为“既定秩序的捍卫者”,英国遭到了“正在崛起的权威主义德国”的发难……
然后,话锋一转,这位被克林顿称为“最有资格评论中国事务的专家”,马上对21世纪的中美关系提出了一个类比:就中国而言……显而易见又令人不安的类似情况是德国的地位……这个国家决心以坚定的民族主义信心夺回它应有的地位……他甚至直言,中国就是“现存秩序的挑战者”。
2001年,在布什总统竞选时立下汗马功劳的“火神”们弹冠相庆,出将入相,纷纷担任布什政府的高官。随着他们的入阁,他们的观点也因其权位而变得更加重要起来。2002年初,围绕沃尔福威茨提出的“中国的崛起在多大程度上类似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德国”这样一个话题,美国开始了一场持久的辩论。
这是一场没有胜负的辩论。不赞成“火神派”观点的学者大有人在。但“火神”们此时身居白宫的权力核心,他们的观点终于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演化成了美国的对华政策——布什总统将中国与克林顿政府建立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调整为“战略竞争对手”关系。
2002年9月20日,也就是中共十六大前夕,布什总统正式向美国国会提交了《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这一战略的核心意思,就是不仅是要阻止可能的对手出现,而且还要制止美国在冷战时期的主要盟友获得大国地位。
如果追溯到1999年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遭袭事件、西方一些国家或明或暗阻挠中国申办2000年奥运会和2001年中美撞机事件,人们可以看出,当中国新一代领导集体登上历史舞台时,所面临的国际形势,是多么复杂。
这种形势,一直到现在,也并未随美国的“火神”们相继挂冠而消失。它将以各种形式伴随着中国崛起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