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顺芳。
“江南弃儿”回到家乡与亲人重聚。
原标题:“江南弃儿”搜索者吕顺芳
半世纪前五万“弃儿”北上 为找妹妹办“寻亲驿站”16年找到200多个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江南地区有大量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因亲人无力抚养而远送他乡。多年以后人们估算,那几年江苏、上海、浙江地区至少有5万婴儿沿着北上的列车,到了我国内蒙古、山东、河南、陕西、河北等地。年复一年,“弃儿”们奔走于江南大地,希望让自己的血脉与失联的家族接续。但是能够如愿的人只是少数,他们中的大多数,难以改变自己“江南弃儿”的身份。
江苏宜兴,一位老人站了出来,她为了寻找当年丢弃的妹妹,出现在了镜头面前。随后,她将寻亲的“弃儿”召集在了一起。
她就是67岁的吕顺芳,那些“弃儿”和寻找弃儿的老人,都将她称作“吕大姐”。
在吕顺芳的帮助下,每年的寻亲会,或者在网上的寻亲帖总会有一二十对亲人能够相认。到了今年,已经有200多对。她告诉记者,她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妹妹,完成对母亲临终前的承诺。
文/广州日报记者 张丹
图/受访者提供
2010年,吕顺芳因寻亲活动去了内蒙古。她说,她看到那里的弃儿现在都不会讲汉语,但他们还想寻找自己的“根”。只是寻亲真的很难。
我的妹妹
吕顺芳的妹妹雅芳,在1960年正月被母亲送到了上海。自此,已经过了56年。她告诉记者,妹妹被送走的时候,已经26个月了,尽管能说话,但是却没有办法站起来走路。妹妹当时严重营养不良,饿得皮包骨头。
广州日报:那段时间你还记得吗?
吕顺芳:我是1950年出生的,1960年时我已经十来岁,小学三年级了,我知道那段历史,也经历过那段苦难。我们这辈人都忘记不了,那段时间,没粮食吃,饿死人了。放弃孩子,其实就是想要放孩子一条生路。
广州日报:为什么老人们要把孩子送到上海去?
吕顺芳:是因为那时都说上海有饭吃,我就认为,我的父母这样做是对的,并不是他们不爱孩子,那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他背一辈子的骂名,他也要让孩子找一条活路。
广州日报:你现在还对妹妹有印象吗?
吕顺芳:我肯定还记得。那时候吃饭,吃的都是野菜,我妈妈放一点点米,妹妹她就不吃野菜,只把几粒米都吃掉,马上小手端着小碗一伸,让大人给她再舀饭。我妈妈就说,全家人都饿死,就给你一个人吃呀。
广州日报:你妹妹被送走时是什么情景?
吕顺芳:在我妈妈送她去上海前,妈妈跟奶奶窃窃私语,我听见了,就去吵,让我妈把我送走。结果我弟弟也听到了。我妈妈说,我们两个已经大了,送不走了,就算送出去了,政府也要把我们遣送回来。
广州日报:你妹妹当时身体状况如何?
吕顺芳:妹妹是1957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出生的,1960年正月送走的,当时妹妹差不多有26个月了。我们这里送孩子,都是在1960年春天,那时 是最饿的时候,没办法。我的儿子,十个月就会走路了。而我的妹妹,都26个月了,能说话,就是没有办法站起来走路。她严重营养不良,没办法,就把她送走 了。
广州日报:当时你妈妈有回忆过送你妹妹时的情景么?
吕顺芳:我妈妈到上海下了火车以后,给了雅芳一块烧饼。我妹妹很饿,有块烧饼吃很高兴。我妈就说,你在这吃,我再去给你买一块。妹妹挺高兴,但妈妈就偷偷走了。
母亲遗愿
吕顺芳母亲过世时,眼睛三番四次都闭不上。她就向母亲承诺:“妈妈,你还在想妹妹吧,你把眼睛合上吧,我一定帮你把她找回来。”之后,母亲的眼睛就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
广州日报:你之后有寻找过你的妹妹吗?
吕顺芳:从1985年开始,我出去跑业务。我跑出去以后,我跟我妈说我会,很留意寻找妹妹的,我说人海茫茫我总希望有奇迹出现。
广州日报:你母亲此后有提到过你妹妹吗?
吕顺芳:我的母亲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是,她看到别人盖了新房子,搞得很好的时候,也会偶尔说上一句,如果雅芳还在的话,她肯定也过上好日子了。
广州日报:你现在还在找妹妹,是不是也是为了母亲?
吕顺芳:我妈妈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找到我妹妹。她的眼睛睁开着。我就问,娘,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怎么又把眼睛睁开呢?你就把眼睛闭上吧。我就用手把她的眼睛合上,可一会儿工夫又睁开了。
如此三四次,总是死不瞑目。后来,我明白了,她在等一个人。我说,妈妈,你还在想着妹妹,你把眼睛合上吧,我一定帮你把她找回来。之后,我就用手把她眼睛一摸,她再也没有睁开。
我为什么坚持到现在,因为在母亲临终的时候,我承诺了这句话,我一定要把妹妹找回来。所以,我就一直坚持着。
江南寻亲
2000年5月,吕顺芳在家中办起了“寻亲驿站”,先后接待了来自内蒙古、陕西、河南、河北、山东等14个省区的3000多名寻亲者。在吕顺芳家中,寻 亲者的照片、资料摆满了好几个柜子,其中仅光盘、录像带就有十几盘。她还开通了网上“寻亲驿站”和寻亲QQ群,协助有关单位建立了“寻亲基因库”。
广州日报:你当时是如何开始帮别人寻亲的?
吕顺芳:我是从2000年5月开始的。当时唐山过来一批弃儿到上海寻亲,上海台播放了这个新闻,弟弟就告诉我。之后,我就让我弟弟到上海台去取那个录像 片,把这个录像带拿回来,我就觉得其中有一个唐山人,很像我的母亲,然后就跟他们联系了,让他们来找弃儿,做亲子鉴定。
他们很高兴,就主动联系了中央台,继续跟踪采访。在中央台播放后,引发了很大的反响,所以,全国各地的孤儿都跟我联系,媒体也来联络,当地想找孩子的,也来跟我联络。
之后天天都有人打来电话,记录他们寻亲的情况。就这样一直搞到了现在,已经16年多了,第17个年头了。
广州日报:有关部门是否提供一些帮助?
吕顺芳:寻亲这事,有关部门没办法,我也理解。当年在那么困难的时候,捡到了那么多孩子,只能让有条件的人家收养。
大部分的养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养子女出去寻找自己的亲人。我们应该理解那拨养父母的心情:我现在把你养大了,你现在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你不管我了怎么办?
所以,有关部门很难公开支持、帮助弃儿再去寻找家人。我们知道,现在很多城市的儿童福利院里,还有很多孩子,我们希望有社会上的好心人收养他们。
我知道,弃儿在寻亲当中,就算到了临死的时候,他们都希望找到自己的“根”,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有关部门评我为道德模范,那就是对我行为的认可。认可了我的做法是对的。
鉴定之争
2007年4月20日,正在宜兴的家中忙碌筹备5月1日“寻亲大会”时,“寻亲大姐”吕顺芳家中的电话响了。电话来自北京,电话另一端,北京华大方瑞司法物证鉴定中心的赵立见表示:华大方瑞希望为寻亲孤儿们建立一个寻亲基因数据库。
自此,鉴定之争就始终困扰着吕顺芳。
广州日报:貌似针对鉴定入库,有着很多质疑声?
吕顺芳:我挑选这家公司,也是通过记者的推荐。可是,背后很多人都不理解。说到鉴定费,进行基因鉴定,在国内都需要几千元,后来我去和他们商量,说我们 是公益行动,希望他们把价钱放在最低。他们的一个主任就解释说,他们的试剂都是从美国进口的,价钱比较贵,最后才确定下来1500元的鉴定费用。
应该说,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了。由于人们不了解鉴定行业的收费标准,他们就误解,好像我得了人家什么回扣一样。
广州日报:所以,应该做起来很难吧。
吕顺芳:我推广的基因库,这十年来也是走得不平坦。专门有人出来唱反调,他们希望能够分上一杯羹。全国各地有很多鉴定中心和我联系,我都拒绝了。
我整天因为基因库和别人吵架,吵得心烦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吵了,我简直就想把寻亲停下来,我不想搞了。
广州日报:真的不想搞了?
吕顺芳:我现在有点灰心,爸爸妈妈都已经过世。那些弃儿最小的都已经60来岁,父母活着都八九十岁了,他们再这样拖下去,人就真的就不好找了。我建立的这个基因库,明明是对的,很多人都要和我唱对台戏。
我不想去争辩。我就跟他们说,如果你们再这样吵下去,我就不干了,十年以后,你们自己去后悔吧。那时候父母肯定都不在了呀,兄弟姐妹之间,就算找到了,肯定也淡了一层。
广州日报:难道没办法解决?
吕顺芳:难就难在鉴定费上,如果有哪个爱心企业能够赞助这些鉴定费,或者有关部门能够出一部分钱,规定80岁以上的父母,找50岁以上的亲人可以免费做鉴定。我们就会做得很好。
[责任编辑:尹赛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