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7月13日电 北京地铁乞丐群调查
新华社记者 周宁
一张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地铁车厢内,而后,那只没有手掌的胳膊挂着讨钱的纸袋伸向每位乘客。一元、两元,不一会儿,纸袋被装满了,纸袋的主人下了车,又步履蹒跚地上了反方向列车……
乘坐北京地铁的乘客经常遇到类似的情形,他们普遍反映,入夏以来,大量乞丐涌入凉快的地铁行乞,影响了乘车环境、社会秩序和首都形象。为此,记者展开两个多月的暗访调查。
探秘地铁“丐帮”
坐在1号线列车地板上行乞的小冯,双手撑地,一点点蹭到每位“施主”前,边作揖边说“谢谢”,遇到矿泉水瓶,他随行随捡,塞进挎在胸前的破书包里。每向前蹭一步,那副在老家自制的假肢都会“咯吱咯吱”地磨着被截肢处,疼得他眉头紧皱。
今年35岁的小冯来自安徽合肥,小时候被机器碾断一条腿,生活一直窘困,因妻子没钱看病,于2004年经老乡(也是乞丐)介绍进京乞讨。
“我每两天出来一次,上午9到11点、下午2到4点、晚上7到10点在地铁2号线‘干活’,一天能要到六七十元,最多时有100元。”小冯对记者说,一年下来,有七八千元的收入。
来自四川达州的乞丐老李说,位于北京郊区的苹果园(地铁1号线终点站)是地铁乞丐的聚居区,至少有50-60人。那里有些老房的月租才150元,不仅便宜,而且离地铁很近。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地铁乞丐大多来自安徽、河南、四川等地,一部分人因贫、因残、因病乞讨;一部分则在恶讨、强讨和骗讨(装残乞讨);也有少数人因上访、失业等无奈乞讨。
据记者了解,绝大部分乞丐选择在人流量较大的地铁1、2、5号线的换乘站一带乞讨;乞丐们一般不在上下班高峰期乞讨;每逢春节、‘五一’等大节,乞丐为躲避严查都先回家躲避,而后再来。
地铁崇文门站负责人王女士告诉记者,乞丐们大都成对乞讨,但常分开从不同的入口进站。“他们很清楚哪个站有地铁公安驻点;警察何时巡逻、在哪个位置执勤。”
记者观察到,乞丐以展示自身伤残、讲述凄惨经历、表演拿手节目、强行拉拽乘客衣裤角等为主要行乞方式,一般是“男女配”或“老少配”。而卖唱的乞丐,大多选择《好人一生平安》《朋友》等反映真善美的流行歌曲。
“乞讨也是门学问。地铁里常碰见面熟的乘客,上次给过的,这次一般也给;上次烦你的,这次就赶紧躲开;在情侣面前,朝男的要钱多少会给点儿。”老李得意地说着行乞窍门。
小冯证实,来自同省份的乞丐组成自己的“丐帮”,“帮主”组织专人把儿童送到不同站点乞讨,晚上再接回去。“小孩不一定是拐来的,一般从老家花钱‘租’,隔段时间再换。”
地铁乞丐内部有强烈的“地盘”概念。河南开封的一对盲人夫妇乞丐说:“我们分为几拨,有上午的,有下午的;还要分片儿,互不干涉。”
地铁乞丐现管理真空
地铁乞丐不仅影响地铁的乘车环境,而且易造成地铁通道和列车拥堵,乘客反映强烈。为此,市地铁主管部门曾出台关于地铁禁讨的条例,市公安部门在各大站都派驻地铁公安定期“扫荡”,但收效甚微。由于城管部门只负责地上,对地铁乞丐也无能为力。
“乞丐和普通乘客一样都买票进站,并不违法违规,我们没理由阻拦。”地铁北京站负责人说,“由于没有执法权,我们一旦发现乞讨行为,只能阻止、驱赶,有些乘客反而指责我们没善心、没人性,我们也心寒。”
很多地铁工作人员都无奈地表示:“整天和乞丐打‘游击’,没少受委屈。有些乞丐刚被劝走就打电话投诉,我们反而被扣工资;挨骂、挨打更是常有的事儿,我们只能忍着,不然有的乞丐真敢跳下站台。”
也有人认为,某些乘客为乞讨行为提供了生存空间。记者观察到,有人对残疾或卖艺的乞丐施舍;有人为尽快摆脱乞丐纠缠而施舍;还有的为行善,遇乞丐必施舍。
“北京地铁乞丐问题并非个案,而是全国许多城市面临的长期、现实问题。”国务院学位办社会政策论证专家组副组长、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李迎生分析道,为解决这一问题,强制性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于2003年废止,以“自愿受助、无偿救助”为原则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随即实施,各城市救助管理站为流浪乞讨人员提供免费食宿及返乡车票。
然而,记者近日在北京石景山区救助管理站看到,这个能容纳近百人的救助站内,只有6名受助者,其中还有2人要求离站。
一边是免费救助机构的空置,一边是地铁乞丐的泛滥。小冯为记者解开了谜:“乞讨能赚钱,呆在救助站就没了‘财路’;一些乞丐是组织中的重要成员,一旦离开,会影响‘丐帮’的整体收益;有些人常年在外流浪已成习惯,生活方式不想被打扰;救助站一般只提供10天救助,之后送我们返乡,但老家的生活困难还是没解决,早晚都得回来接着要饭。”
“告知不听、救助不去、劝阻无效、制止不服”的职业化乞丐已经成为民政、公安、交通等部门最头疼的问题。
在自由与约束间博弈
“如果说收容遣送办法过于强制,那么救助管理办法又有些矫枉过正,在实际施行中出现必要的治安管理手段缺失的状况,客观上纵容了乞讨行为,特别是对恶讨、骗讨乞丐难以震慑。”李迎生说。
“解决地铁乞丐问题,管理者必须处理好乞丐自由与约束的平衡关系。”社会学家周孝正说,地铁乞丐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生态,在具体操作时,既要体现一个城市的人性温暖,又不能过分纵容。
周孝正认为,应以“分而治之”为原则,尽快修订《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对残疾人、未成年人和老年人乞讨的要积极引导他们到救助站;对恶讨、强讨、骗讨行为以及非法组织乞讨团伙,要予以严厉打击。
李迎生认为,多部门联合执法势在必行。“短期内有关部门可出台相应条例,由民政、公安、城管、交通等部门联合成立地铁稽查队,专门负责乞丐的管理工作;还可以在恶劣天气(寒流、暴雨等)发生前,增加巡查频次,使乞丐得到及时救助。”
对于我国部分城市设立永久性禁讨区域,北京石景山区救助管理站站长李立新认为,它反映了市民环境权与乞丐行乞权之间的矛盾。“在特定时期(如国庆日等)的特定时间段设立临时禁讨区是平衡两者权利的处理方式之一。”
“加快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是解决乞丐问题的治本之策。”李迎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