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大地上的天空——空军某试验训练基地无人机飞行员李浩投身改革强军记事
张玉清、黎云、张汨汨、郭洪波
新配的老花镜到了,李浩戴上试了试,200度,正好。
算了算,54岁的李浩改飞中国空军察打一体无人机已经7个年头,当年那双鹰一般的眼睛败给了闪烁的屏幕。
曾经,这双眼睛陪着李浩翱翔蓝天3000多个小时,俯瞰大美山川。
直到48岁那一年,这位“高龄”战斗机飞行员在飞过6种机型之后,坐进了地面方舱,成为中国空军无人机飞行员,主飞国产攻击-1型察打一体无人机。
是的,有一种职业叫无人机飞行员。他们,站在大地之上,飞在天空之中。
选择
18岁那一年,李浩选择了做一名空军战斗机飞行员。那时,男儿正年少,梦想仗剑走天涯。
48岁那一年,李浩选择了做一名空军无人机飞行员。此时,两鬓也斑白,卅年弹指一挥间。
李浩还清晰地记得,做出第二个选择,是2011年的春节,东北大地上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飞了30年,从教练机飞到战斗机,从飞行学员飞成了空军王牌师飞行尖子。作为飞行员,该吃的苦都已经吃尽;作为军人,该得到的荣誉也已到手。此时,如果他不主动选择,没有人会强迫李浩离家几千里,改飞无人机。
即将达到战斗机最高飞行年限的李浩说:“我还想飞!”
他递交了改飞无人机的报告。这就意味着,李浩要从东北转隶到东南,从“零”开始,继续飞翔。
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即将停飞,原以为可以朝夕相处的妻子张素娟很不理解,“他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
就算要继续飞行,李浩也完全可以选择退出现役,到民航谋一份收入可观、风险较小的工作。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部队,而且还要南下几千里?
张素娟当时并不知道,2011年,国产某型察打一体无人机即将列装部队,空军选调无人机飞行员的工作已经全面展开。飞行人才队伍建设,直接关系到新质作战能力生成。
而李浩的选择,恰恰与改革同向,与强军同步。
为取得妻子的支持,李浩描绘了一幅“南国养老图”,处处“暗示”:南方气候好,我到新单位干几年,就可以退休在南国水乡安家养老。
不曾想,取得了妻子支持、南下一年多之后,李浩再次移防,来到齐鲁大地。
又过了一年,2014年3月,李浩所在部队挺进天山脚下。几个月后,为完善无人机新型作战力量体系建设,李浩和他的战友们进驻更加偏远大漠戈壁深处——空军某试验训练基地。
不到5年时间,4次转隶,一次比一次偏远,一次比一次艰苦。最后一次转隶,因为新组建部队条件有限,李浩住进了没有卫生间的小平房,一床一桌一椅,就是全部家当。
基地某区副司令员李欣回忆说,当时怕李浩想不通,专门给他打电话想做做思想工作。没想到李浩二话不说:“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句举重若轻的“让我去哪儿就去哪儿”,李浩辗转行程上万公里,与家相距4000多公里。
换羽
从有人机到无人机,一字之差,却是思维方式的变革。
不同于民用小型的遥控玩具,军用大型无人机,具有复杂的操纵系统和火控系统,可以执行超远距离的侦察、打击和毁伤评估任务,是现代战争中的新型作战力量,也必将带来未来战争形态的变革。
无人机于上世纪初叶登上军事舞台,已历经百年发展。美国无人机已在多场局部战争和定点清除行动中,展示出高度的成熟可靠,并在作战理论和样式上取得突破。而我国,无人机技术研究起步较晚,新型装备刚刚列装,训练缺教材、缺标准、缺人才。
世界无人机的发展态势,李浩和战友们都了然于心。他们,成为中国军用无人机体系建设中真正的探路者。
人在地上,飞机在空中。以前是人机合一感知具体,现在是人机分离靠数据还原场景。以前在天上操纵舵杆,现在在地上操纵键盘。回想起改装之初,李浩笑着说出一句当下的流行语:“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对专业知识和工作原理,李浩选择了强化记忆,一遍不行十遍,十遍不行几十遍。徒弟陈永超回忆说,基本上没见李浩在半夜12点前睡过觉,只看到他烟越抽越多,书越翻越破。
李浩说:“反正也睡不着,不如一个一个琢磨问题。”为保持旺盛的体力,李浩坚持跟小伙子们万米长跑,通过体能训练来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
无人机是一个作战系统,需要指挥、飞行、情报、通信等多个部门的合作,才能遂行作战任务,李浩把钻研范围拓展到各个领域。30年的飞行经验,熟悉的空中态势感知能力,加上扎实深厚的理论功底,帮助他把每一个数字都“翻译”成实景。
用时两年多,李浩硬生生地探出一条改装之路,将无人机飞行员的人才培养带上了快车道。全军又一批无人机飞行员选拔之后,李浩成为“李老师”,带领几位徒弟,用时三个月就完成了改装,大大缩短了培养周期。
徒弟应侠说,操控席上用哪个手指按哪个键,用多大力度按,李浩都反复测试,进而固化成细则,写进了教材规范。
在不断前行中,李浩成功从战斗机飞行员转型成为无人机飞行员,他总结的无人机“8字飞行法”,有效解决了二次攻击的时间和航程。他主导突破了无人机操控和作战使用等多项重大技术问题,有效提升我军无人机使用效能。他编写的《无人机训练条令》,已经下发部队使用。
在空军“红剑—12”演习中,李浩驾驶国产攻击-1型察打一体无人机,圆满完成高空照相、目标侦察和图像传输任务,这标志着中国察打一体无人机正式融入作战体系。
2014年,攻击-1进行实弹攻击,李浩与战友们密切协同,首发命中。
同年,在“和平使命—2014”上合组织反恐军事演习中,李浩在复杂电磁环境下,驾驶攻击-1率先发现“蓝军”指挥车并首发制“敌”。
情怀
在很多人看来,大西北的戈壁深处,只有寂寞荒凉。但在李浩看来,这里却有着人口稠密地区无法比拟的净空条件,可以放飞理想。
情怀,会让相同的此情此景,化成不同的内心感受。这里也许不适合生活,但这里却适合飞行——如果要诠释什么是情怀,这,就是一名飞行员的情怀。
飞了30年,李浩先后有数位战友不幸在飞行训练中牺牲。选择了战斗机飞行员这个高风险职业,就意味着时时直面生死。不仅是中国空军,在世界各国空军,每年都有人因各种原因以身殉职,每年也有人因各种原因选择放弃。
李浩说:“飞行就是我的生命,除非组织不让我飞或身体不允许我飞,否则,我决不会放弃。”
2017年2月,大西北的寒风中,陆冬辉、吕军明两名优秀的三代机飞行员前来报到。他们一个曾在自由空战中成绩优异,获得空军飞行员最高荣誉“金头盔”;一个曾冷静处置空中特情,驾驶飞机规避居民区后成功跳伞。
当二人站到李浩面前时,李浩兴奋得直搓手,连声喊:“太好了,太好了!”在他看来,最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加入无人机飞行员序列,意味着无人作战力量的实战化水平即将迎来新的突破。
大西北四处漏风的小平房里,共同的目标和理想,让老中青三代人成为知己。他们会因为某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也会为从对方抽屉里“偷”到一包辣条哈哈大笑。
又有谁能想象,这座上世纪60年代修建的小平房,连热水器都没法安装。飞行员们需要白天把水在太阳下晒热,才能在黄昏时洗上热水澡。
生活条件和训练压力其实并不是最大的困难。与大多数军人一样,飞行员群体长年累月驻训、演习,跟家人聚少离多。如果要说“难”,恐怕只有妻子张素娟才能说得清楚。
然而,张素娟只淡淡地说:“好男人,他一定属于国家。”
李浩觉得自己很幸运,聚少离多并没有冲淡他和妻子、女儿的感情,一家三口反而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在女儿李斯特的心中,这是一个会做饭,会唱歌,看电影泪点低,还会把幼年的她装进飞行包从楼下提到楼上的父亲,除了爱抽烟没什么缺点。
在一家三口的微信群里,李浩还会各种搞怪,逗妻子和女儿开心。这个微信群,叫“根据地”。
又有谁能读懂这位“老飞”对家庭的眷恋和愧疚?
李浩的心中,一直记得父亲交代的一句话:“老大,如果我给你打了电话,就是真有事儿,你要快点跑回来。”
那是因为,2012年,母亲病危。正在福建轮训的李浩在电话中说:“妈,任务一结束,儿就回去看您。”
电话挂断,竟成永别。
[责任编辑:李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