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父独自在家
那时,他的老伴儿、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正在国赔律师的陪同下,在位于石家庄市区的河北省高院与法官商谈国家赔偿事宜。
前一天,张焕枝曾反复叮嘱我们,聂学生精神上不太稳定,也许会不理睬我们,更可能会有一些过激行为。
聂树斌案的代理律师李树亭也说,聂学生之前几乎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但那个下午,聂学生却跟我们谈了很多。
聂学生自儿子的案子谈起。他说,在儿子出事后他吞服了一整瓶安眠药,他受不了那个刺激。
那段记忆任谁都是不堪回首——1995年4月28日,聂学生去看守所为儿子送衣物,却得知,儿子聂树斌早在一天前已被执行枪决。
幸亏张焕枝发现及时,聂学生才被抢救过来。聂学生说,自昏迷中醒过来后,张焕枝对他说,“没了儿子你还不给我作伴,你死我也就死了。”
这句话令聂学生坚定求生。
但出院后,聂学生不能吃饭、不能说话、大小便失禁,连翻个身都翻不了,随后又因脑血栓病危多次。这些年,依靠自己的不断锻炼,聂学生的身体才略微恢复了些。
我们给聂学生带了饺子,聂学生拿筷子夹起饺子,笑着说,现在夹个饺子不算什么,经过锻炼,他连黄豆都能夹起来。
打开话匣子的聂学生向我们说起他年轻时当兵的经历。曾在天津当过5年炮兵的聂学生说,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年轻时是连队里数得着的帅小伙,俄罗斯表演团来部队演出时,他被挑中第一个上台献花。
偏瘫多年的聂学生回忆起年轻时的往事,脸上的皱纹都被笑容填得满满。
聂父的笑容
而事后我们才从聂学生的女儿、聂树斌的姐姐聂淑惠处得知,连她都不知道父亲曾经当炮兵的经历。
也许是太久没有和人好好说话,聂学生的口齿并不是太清楚,他说了两句会突然停下来问我们,听懂了吗?
我们点头,给出肯定——听得懂。他就接着说。
说着,聂学生又难过起来,他说,“我儿子要在,我那孙子早十来岁了。”
他一刹那哭得像个孩子……
哭完之后,聂学生又开始念叨“绝路逢生”,“拨云见日”。
他这么总结聂家这20多年的经历。
聂学生在纸上写下“绝路逢生”
那个周末,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住在市区,女儿的家里。中午,她要去同律师汇合,下午再前往河北省高院与法官商谈国家赔偿事宜。
多年来,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张焕枝,永远独立而精气神十足。
这个坚强的母亲在儿子被枪决后救下自杀的丈夫,一个人包揽起家中的农活与家务,支撑起这个家,又在十年后独自一人开启漫漫申诉路。
权势、冷眼、未知,都无法令她屈服和放弃。
聂母张焕枝
2016年12月2日,拿到儿子无罪判决书的张焕枝走出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说:“20年的期盼,终于等到最后给我一个圆满的结果,宣判聂树斌无罪”。
回首来路,张焕枝表示,这么多年的奔波,对她来说,是一种苦,也是一种累,但最后得到的是高兴。
“原来我就是个农家妇女,只会种地,带孩子,管家务。现在,主要为儿子的案子奔波了这么21年,对法律知识也学会了不少。”张焕枝感慨。
不过,尽管很多人都称张焕枝是“法律专家”,张焕枝本人却称当不上这个称号。她说,她还是很普通的农村妇女,这一路如此艰难,离不开许多律师的帮助,而她只是不停在学,在问。
拿到无罪判决后,张焕枝奔赴山东济南和辽宁沈阳,给山东高院、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送锦旗。我们一路跟随。
此刻大众更关注的是聂案的后续国家赔偿。12月14日,张焕枝前往河北省高院,递交了聂树斌案刑事国家赔偿申请书,申请金额合计1391万余元。12月22日,河北高院赔偿委员会办公室的法官主动约见张焕枝及其国赔律师。
而张焕枝告诉我们,在今年元旦后,河北高院赔偿委员会的邢金虎法官亲自去了聂树斌家,了解聂家的经济状况及聂学生、张焕枝的身体状况。1月14日、15日双休日,在律师王殿学、辜光伟的陪同下,张焕枝第一次正式与河北高院赔偿委员会法官具体商谈国赔事宜。
律师说,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
不过张焕枝却不急在农历春节前解决国赔问题。 “国赔这个不是说一次两次就能谈成的,慢慢在谈。”张焕枝说。
聂母和聂树斌姐姐在商量国赔的细节
在经历了20多年的漫长等待后,张焕枝变得极有耐心、极有耐力。
面对即将到来的农历春节,张焕枝说,今年过年,心情肯定会比以往要轻松得多。
不过,张焕枝又说,其实,她家不怎么过年,最多平时烧一个菜,过年烧两个菜。形式很简单。
我们最初有些不明就里。最终是聂学生给了我们答案,他说,按照当地的风俗,过年女儿要回婆家过,外孙亦然。
于是,过去这20多个除夕,都是两个老人,孤单单过的。
聂学生与张焕枝原本儿女双全,女儿聂淑惠,儿子聂树斌。
聂树斌和姐姐聂淑惠合影
在聂树斌案翻案过程中,原河北省广平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郑成月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他在调查王书金案时接触到聂树斌案,并成为最早披露“一案两凶”的公安系统人士。
不过郑成月未曾料到,自己的命运会就此和聂树斌案紧紧纠缠在一起。2009年,他被要求提前离岗,甚至被视为公安系统的“叛徒”。
郑成月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说,他只是做了一个人民警察该做的事情,实事求是把案情查清。
郑成月曾和聂学生、张焕枝有过一个约定,等聂树斌翻案后,他们要一起到位于下聂庄村口的老槐树前合影。如今,双方都期待,能尽快腾出空来完成这个约定。
村门口的老槐树
我们到访的那天,一位伸冤者找到聂家。家中仅有聂学生一人,张焕枝不在。这名拜访者又搭我们的车返回石家庄市内,在河北高院门口下车,在高院旁的酒店大堂等待张焕枝,熟门熟路。
这样的突然来访,对聂家,对张焕枝而言,都已是常事。
聂树斌案已是中国法制史上一个里程碑式的案件,张焕枝也成了无数伸冤者心中的榜样。
太多的伸冤者都急切地想找张焕枝出出主意,并想通过张焕枝寻找律师、媒体来关注他们的案子。
但聂学生不一样,面对突然造访,聂学生脾气会变得有些差,他会立即缩回他的世界里,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管不了。
而张焕枝则会认真倾听,并尽可能地给予帮助。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伸冤者内心的期待与痛苦
聂学生与knews记者自拍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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