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网瘾少年邓森山。
死亡前两天,邓飞带着儿子邓森山(右一)和女儿在北海游玩。
8月1日13时,邓飞亲手把儿子邓森山送到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短短12个小时,父子俩竟已是阴阳相隔。
过去的十一天,就像做梦一样。在电视上看到“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的广告,说能帮小孩治网瘾,于是他从桂林资源县千里送儿到南宁,8月1日13时,“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将儿子接走,怎料次日早晨7时就得到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邓森山已于8月2日凌晨3时死亡,身上有多处伤痕。
此后,南宁市公安机关对此事立案侦查,8月7日下午,已依法对“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进行了取缔,该培训机构的13名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目前,“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122名学员已全部被家长接回。
究竟是谁杀死了儿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邓飞气若游丝,如果当时没看到广告,如果儿子没有网瘾,如果儿子不愿意去时尊重了他的意见,如果当时参观学校时就发现了问题,如果本来就不存在这样的学校……
孩子死了,妻子每天仅靠吊瓶度日,邓飞心里一千个无奈,一万个懊悔,都已无法挽回。
邓森山的死,让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当年失去工作,一家老小张嘴等着吃饭的时候,白手起家投身商海的邓飞也没有灰心过。现在,他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意,守着病倒的妻子,待在南宁的宾馆等消息,只有在电视机的轰轰声中他才少些愁绪。
一个网瘾少年
11岁开始不回家
邓森山并不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在邓飞看来,儿子小时候跟着他们吃了不少苦。当年,邓飞所在的企业破产后,作为一名普通员工,一没技术,二没资金,邓飞横下一条心,东拼西凑了一些钱,就“下海”做起生意来。
经常在外张罗生意,没时间照顾儿子,“平时都是他妈妈管教”,在邓飞眼里,“儿子从小就很懂事,只是性格稍微内向了点,但不叛逆”。
凭着自己的经营头脑,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起色。但儿子邓森山也开始变化。“11岁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儿子迷起网络游戏”。那时候邓森山经常不回家,一放学就往网吧里钻。
你想想资源县大街上有多少网吧呀,每天我就和他妈妈一个一个网吧挨着找
为把儿子留在身边,邓飞特意买了一台电脑放在家里,“至少每天可以看到他”。
家里有电脑后,儿子每天都能按时回家了,“其实这孩子还算好,至少他每天准时上学、上课,不迟到早退”,问题在于,“一回到家他就不吃饭、不睡觉、不看书,没日没夜守着玩网络游戏”。
邓飞对儿子疼爱有加,“有时候我也理解他,这就像一个人抽烟、喝酒上瘾一样,成人都没办法控制,何况一个自制力还很弱的孩子”,所以从小到大,他不舍得打孩子,“也就是骂一下,你说能有什么办法呢。”邓飞边说边摆头。
一则动人广告
帮助孩子治网瘾
至今,让邓飞耿耿于怀的还有广西电视台综艺频道的一则“起航拯救训练营”帮助戒除网瘾的广告,“简直是中了邪”,他一直自责当时头脑发热,就把孩子送过去。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广告天天在电视上打,总有一天会看到的”。邓飞说,想法很简单,他总在外忙,孩子放暑假在家没人管,放到训练营,一方面可以有人照看,孩子不至于天天在网上玩游戏;另一方面,军事化管理也可以帮助他锻炼一下身体,“减减肥”。
一个月7000元的学费,对于邓飞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想想,在广西,一个普通家庭的一个月收入能有多少。”但为了儿子,邓飞也舍得花这个钱。
他们很快与学校取得了联系,儿子一直不愿意。后来全家就“连哄带骗”地带他到北海玩了一趟,慢慢做思想工作。在北海,邓森山曾游出海岸线100余米,时逢退潮,还救回一个随潮水冲离海岸线五六十米远的中年妇女。虽然邓森山从小都没离开过父母,但这次救人事件也让邓飞对儿子多放了一个心。
8月1日,起航拯救训练营特意派了一辆车去宾馆接了他们,并带着邓森山全家参观了校园环境、训练项目,与其他同学见了面。
教学环境很好,学生们都整齐地站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听话的样子,当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很有礼貌地叫阿姨好,叔叔好
最后,邓飞在校方的“全方位说服”下,签订了《委托辅导、培训协议书》,期限为2009年8月1日至2009年9月1日,写着:辅导、训练方式为24小时全天候封闭式管理。
“甲方(训练营)不排除对孩子进行适度的苦难教育、惩戒教育,以不虐待孩子或不损害孩子的身体健康为限”。没想到这“适当的苦难教育”最终把儿子送上不归路。
一所残酷的学校
施加“大棒”政策
当直到邓飞看到邓森山最后血肉模糊的时候,儿子已永远也不可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通过其他人拼接这12个小时的记忆。
8月2日凌晨3时15分,儿子在医院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而此时距邓飞离开学校仅12小时。
邓飞了解的情况是,当天他们离开后,按照课时安排,教官当场要求邓森山投入训练,在操场上跑步。后来,邓森山实在跑不动了,教官便叫两个同学拉着他跑。有同学回忆,邓森山因为没有完成教官的指令被关起禁闭。“在禁闭室里儿子遭到毒打,里面还有血迹。”晚上邓森山被放出来到宿舍休息的时候,有同学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当晚12时,儿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忽然喉咙里发出怪声,上半身一拱一拱地挺立,活像僵尸一样。”
据吴圩镇卫生院的病历显示,邓森山于8月2日凌晨3时许被送到卫生院,当时状况是:呕吐、大汗淋漓、呼之不应、双眼上翻、四肢时有抽搐。3时10分,呼吸停止;3时15分,心电图呈一条直线,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我是2日上午7时才接到警方电话,对方说邓森山因为感冒发高烧被送往医院。”
“现在回想起来,参观学校时许多细节有问题,孩子平时被打怕了,所以才有那些表现,”邓飞说,“当时,看到训练营的学生都站得很整齐,其实每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他们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只会听着口令傻愣愣地往前走。”8月2日得知儿子死讯,他们再次去学校。
很多孩子给我递纸条,求救。有个小女孩,告诉我她爸爸的电话号码,我问她爸爸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好久始终没想起来
后来才知道,学生在学校不听教官的话,经常是一顿毒打,还要喝潲水。教官会“指导”学生们给家中写信:要求他们在信中写道:爸爸妈妈,我很能干,很听话之类的话。每个人都有被禁闭几天几夜的经历。这些孩子被领出来的时候,几乎个个身上都有伤。有些学生家长到南宁出差,校方会千方百计阻止学生和家长见面,“因为,怕他们发现了孩子身上的伤痕”。
一个缺管的空区
行业极度混乱
还在南宁等待最后解决的邓飞沉思了很久,说了一句让人很心酸的话:
希望我儿子以生命为代价,能唤醒社会的重视
在此次事件的调查中,记者了解到,涉事起航拯救训练营根本不具办学资质,在南宁江南区工商局、教育局和文化管理局3个部门,均查不到“南宁起航拯救训练营”的登记资料,从签订的协议来看,起航拯救训练营隶属于广州一家公司,但是这家广州公司很久以前就注销了,而该学校却在南宁堂而皇之地招生。
著名学者向松祚表示,这个行业极度混乱。起航拯救训练营没有主管部门,没有行业资质,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科学的方法,你现在很难说这数百家的机构,有哪一家机构的办法是真正能够帮助青少年改掉网瘾的。
其实,网瘾本身是不是一种病,还是一个全球性的争议问题。1995年3月16日,纽约心理医生伊凡?戈德堡声称“网瘾障碍”的患者数量正在急剧增长,列出了网瘾的诊断标准,但一直没有被认可。目前,我国对网瘾的诊断也没有形成统一的标准。
学术界在目前对有没有网瘾这种心理疾病还存在很大的争议,并没有权威的诊断标准,又根据什么判定某人是否患有网瘾需要治疗,如何治疗,治疗的效果又是如何呢?有人分析,在这片盲区上,目前我国青少年网民大概有1.6亿左右,那么其中10%的人有不同程度的网瘾,算下来也就是有1600万人左右,于是在整个社会上就出现了很多这样那样的治疗机构。戒网瘾已悄然形成一个巨大的产业。
中国治网瘾第一人、华中师范大学特聘教授陶宏开介绍,目前全国有大大小小近300所治疗网瘾的学校和机构,它们治疗网瘾的方法各不相同,还各有各的收费标准,各有各的主管单位。不同网瘾治疗机构依附的主体不同,有些网瘾治疗机构依附于医院,主管的是卫生部门;有些依附于学校,主管的则是教育部门;还有些是私人开的,也就没有相关的责任单位。
“大多数网瘾治疗机构都是以盈利为主要目的。”
电击疗法
国内专家独有治网瘾方法。用1~5毫安的电流通过脑部,将被治疗者的不良行为与电刺激之间建立起条件反射,使被治疗者产生厌恶体验。这种手法以往一般用于治疗酒精依赖、性变态行为等,运用在网瘾治疗居然也一度为家长追捧,直到卫生部发文禁止才终止。
精神科药物
包括常见的治疗抑郁症、强迫症的药等。有专家认为,人的一言一行都要靠大脑支配,如果病人有了上述精神症状,就需要用药物治疗。让他们紊乱的植物神经得到调节,内分泌恢复正常,之后才进行心理和其他辅导治疗。
魔鬼训练营
少年行走学校的一种。少年行走学校以“行走教育”的形式,采用封闭式和军事化管理。有的行走学校为戒网瘾,采用苦难教育、惩戒教育等“魔鬼”般的管理方式。但至今没有一个权威部门对“网瘾训练营”进行资质认定。(杜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