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成都5月9日电(记者侯大伟、黄毅、江毅、杨三军、刘大江、叶建平、苑坚、肖林、余里) 每年的春末夏初,是巴蜀大地最为绿意盎然的季节。春风吹过,又是漫山遍野的青草和随风摇曳的野花。
绿染大地时,灾区一切都在涅槃重生:曾要自杀的伤残者成了心理志愿者;痛失所爱的人们开始重组新家庭;被地震摧毁的羌寨村庄,黄泥裹着钢筋重新站立起来;绵竹年画、羌绣艺术等文化传承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止……
一个人的重生
“医生,我圆满完成了今天的任务!”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黄莉终于用“左手”将小圆柱插进了指定的圆洞里,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兴奋与得意。
对于常人而言,这个动作轻而易举,但对于靠“机电手”来完成的黄莉来说却艰难异常。“再继续坚持康复训练一些日子,我会越来越习惯使用这只‘机电手’的。”黄莉笑着说。
今年36岁的黄莉是地震极重灾区都江堰市人,一年前的那场灾难中,黄莉在黑暗的废墟下艰难坚持了96个小时后被幸运救出,却永远失去了左臂和双腿,成为四川灾区7000余名因灾致残者中的一个。
“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个废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回忆起当时的心境,黄莉的表情异常沉重,“我真想自杀,让自己从噩梦般的生活里结束,也让家人得到解脱。”
就在黄莉最痛苦的时候,廖卉像个大姐般出现在她的面前。廖卉是广州的一名心理志愿者,决心帮助黄莉重拾生活信心。每天上班前,廖卉都要先去医院,将亲手煲好的汤放在黄莉的病床前,下班后,又到医院探望黄莉,将一天的新鲜事与她分享。渐渐地,黄莉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人是不可能坚强的,坚强的背后是大家的支持。现在,我希望自己也可以成为别人坚强的理由。”在广州的医院治疗期间,黄莉加入了广州的“赵广娟生命热线”,并郑重宣誓成为一名心理志愿者。“在帮助别人的同时,我是幸福和快乐的,我感到自己还有用。”
回到成都后,黄莉很快开通了“黄莉心声热线”,每天打进电话的求助者,通话时间短则半个小时,长则超过一个小时,有时候整个晚上电话就没有停过。但黄莉并不觉得累,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爱和坚强是可以传递的。我要把爱的力量传递下去,让生命不断接力。”黄莉坚定地说。
一个家庭的重生
如果没有汶川大地震,绵阳市安县高川乡甘沟村村民林兴聪和李芸香各自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妻子走后,林兴聪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的困难:亡妻的父母需要赡养,两个孩子需要照顾,已经习惯被妻子照顾的林兴聪快撑不下去了;丈夫走后,李芸香感到无力独自承担艰难的生活境况:房子需要重建,66岁的婆婆需要照料,15岁的儿子需要抚养。她认为做不好这三件事,就是对亡夫最大的愧疚。
一次偶然的机会,林兴聪和李芸香走到了一起。2008年7月的一天,林兴聪帮李芸香领了一次煤气罐,此后两个人的接触多了起来,渐渐发现彼此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结婚后,他们彼此承诺:共同赡养双方5位老人;照顾好3个孩子。
地震后的甘沟村仍然有几分疮痍,但林兴聪家的新房已经开始起围墙了。老林说:“赶紧把房子建好,是我们这个新家当前最大的任务。有我和芸香在,一家老小都能照顾好,日子还能红火起来,这也是对去世的亲人最好的怀念。”
据统计,仅今年前4个月,林兴聪和李芸香所在的极重灾区安县,就已新组建了2000多个家庭。
一个村庄的重生
站在汶川县雁门乡的高山之巅,比邻的新旧两个萝卜寨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展露无遗。
萝卜寨的名字令人疼痛。这个以“云朵上的街市,古羌王的遗都”而名满天下的“中国第一羌寨”,在一年前那场大地震中被全部摧毁,村民们一夜之间失去了传承上千年之久的美丽家园。
但在这废墟的不远处,却是一排排在建的永久性农房。这是一个正在孕育的崭新羌寨,举世闻名的萝卜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在死亡中重获新生。村支书马前国告诉记者:“几天之后,大部分的村民就将入住新房。”
萝卜寨村是由广东省江门市采用统一规划、统一修建的方式援建的。8级防震的框架结构,令人放心。房屋表面还抹着黄泥,以恢复昔日“黄泥羌寨”的外观。不过,内容已经大变,崭新的道路通向每户人家,还通水电气,建沼气池。
记者见到羌族人张永香时,她正在热情地招呼几名游客,推销她和姐姐手工制作的羌绣布鞋。地震后,张永香一家捡回房屋垮塌后还能用的木板等材料,在寨口重新建起了简易住房,开个小店,出售她和家人亲手刺绣的布鞋。
“新家已经封顶,再过几天就要搬进去了,到时候欢迎你们来做客。”张永香充满喜悦地对我们说。
一个学校的重生
一株碗口粗细、枝叶青翠的梨树,静静地生长在青川县东河口地震遗址公园旁,虽然树干被石块和泥沙掩埋了大半,却仍在山区的阳光下散发着盎然的生机。
这是一株特殊的梨树,它记录着汶川地震那一刻的痛苦记忆,也承载着孩子们对未来的希望与梦想。
东河口小学有一张震前的照片:这株梨树就长在学校的院子里,梨花盛开之时,学生们整齐地树下列队,在老师的组织下开展趣味活动。大地剧烈的震颤将学校教室全部摧垮,学校里3名老师和3名学生不幸遇难。
地震刚过,为了不让学生乱跑,老师把所有学生都召集到这棵梨树下。这棵梨树,成了孩子们心中的生命之树。“震后的暴雨和泥石流将梨树的树干掩埋了一大半,堰塞湖的湖水还把它浸泡了三四个月。我们起初都以为它活不成了,可让人惊喜的是,春天来了,它竟然又发芽、开花了。”遗址公园讲解员小魏姑娘笑中带泪地说。
在这株大梨树旁,还有一株小梨树。这是去年汶川地震半年纪念日时,前来悼念的原东河口小学的师生们种下的。那一天,到场的77名同学在清脆的上课钟声中拥到大梨树边,将手中的祝愿卡系在梨树枝桠上,把一束束盛开的野菊花撒在梨树周围。
12岁的何泽芝解下红领巾给小梨树苗系上。“老师,我们要走了,又要去上学了,你们就是这棵大树,我们就是旁边的小树苗,时光永远不会抹去我们对你们的思念,我们将永远陪伴在你们的身旁……”
一种文化的重生
在极重灾区绵竹市,有一座叫作棚花村的小村庄,这里的村民世代耕种土地的同时,也有着悠久的绘制美丽年画的习俗,所以被称为“年画村”。
然而,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却让这座风光秀丽、文化浓郁的小村庄瞬间沦为了一片废墟--全村40多人遇难,659户村民的房屋倒塌或损毁,绵竹年画这一文化产业因此遭受重创。
近日,当记者再次走进棚花村时,却发现一座座雕梁斗拱的川西民居已重新屹立在废墟之上,房屋的四面墙壁绘制着多姿多彩的年画,有“赵公镇宅”“老鼠嫁女”“三星高照”“双扬鞭”……每一幅年画都透露着棚花村村民对新生活的喜悦与自信。
33岁村民钟容正在屋里一针一线耐心地绣着年画。她指着正在绣的那几幅娃娃图案的年画告诉我们:“这是深圳狮子会订的,总共要100幅,每幅100多元。”
在钟容家客厅的一隅,堆放着一些刺绣作品。钟容告诉我们,她是从2006年开始从事年画刺绣生产的,震前一直帮别人绣。震后,很多人来到棚花村,钟容渐渐发现自己的年画销售比以前俏多了,便开始自己绣、自己卖。
与钟容一样,在棚花村,许多村民震后再次拿起针线绣起了年画,走上了以画重建家园之路。棚花村党委书记朱明俊说:“地震前,村里就有年画刺绣班。地震发生后,为了不让文化产业就此消亡,村民们三五成群地在帐篷里组织起了年画生产。”
为帮助绵竹年画的传承与发扬,在江苏省常州市的援助下,一座年画艺术的交流与展览场所--年画传习所日前也已经完工,不久将投入使用。
在绵竹市另一个年画村――射箭台村,记者见到了绵竹年画界唯一一个被文化部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90岁的民间艺术家陈兴才。
地震后,由于年画的需求量大大增加,老人每天都要在画室画上半天。在他的影响下,不仅他的儿子、孙子画年画,全村70%的人家都会画了。现在,附近一些村庄的村民也来到射箭台拜师学艺。老人说:“年画能提人的精气神啊!”
在射箭台村口的一块宣传栏上,记者看到这样一段话:“我们虽然失去了家园,但我们仍然拥有绵竹年画,我们从废墟中站立起来,拿起画笔,继续绘出家乡的坚强……”我们由此坚信,灾难不能停止文化传承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