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岁高龄的英国戏剧大师彼得·布鲁克最终未能亲临中国,他的剧作《惊奇山谷》在乌镇、北京、天津和上海相继上演,像秋天刮过山谷里的风,带来美妙的惊鸿和涟漪。
演出由三位演员和一位乐手共同完成,犹如一本书被不经意翻开,词句朴素,精神却超级致密。剧情讲述在我们人类之间存在一种人,他们拥有“联觉”的超能,可以让自己的五感彼此之间发生微妙的联系,也因此他们能够比常人记住更多的事物,并以此作画、作曲、使用“魔法”技能种种。他们可以看到音乐,用颜色记忆数字,将画作“翻译”成“乐谱”……“联觉”带来充沛无尽的想象力和创作力,同时也给拥有它们的人带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令人神伤的病患。剧中,记忆里超群的女人因为自己的头脑与别人不同,失去了一份原本普通的记者工作,并在后来进入一个类似“马戏团”的表演团队。在一次次因为自己的现场记忆力获得掌声与赞许的同时,也彻底迷失在记忆的丛林里。“人到底要怎么学会遗忘?”她最终痛苦地问出这个问题。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个用于记录信息的黑板,我们稀稀疏疏地写掉一些再擦掉一些。但是对她而言,所有过目的事物都被记录在上面,层层叠叠,擦不掉,抹不净。另外一位在意外事故中丧失身体机能的男人,当众向观众再现了他如何一点点找到自己的手指、胳膊、大腿和腰部的过程。从难以动弹到慢慢寻回知觉,整个经历看得人心疼而难过。
舞台是空的,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搬来挪去,随时在报社办公室、脑部神经科治疗室和舞台之间切换。三位演员交替扮演病人与医生,互相聆听互相医治。在演出中我曾一度思忖,他们是否真的有过类似的经历?因为演员们呈现出了一种舞台之上的“非虚构”创作状态,真实与虚幻像一股水流,浸入了观者的心。
1979年,彼得·布鲁克曾困惑过创作源头的狭窄,在自传回忆录《时间之线》里,他写道:“没有足以让我冲动的现实主题可以选择,生活几乎没有可供超越习见的维度。”所以他投入了一个令人着魔的世界。之后,他在波斯诗歌《鸟的会议》里找到了这个“奇异的山谷”,从神经病学中找到了诗意,亦让演员在台上以素人的状态呈现艺术。
《惊奇山谷》令人可信,因为他在创作之初就严格遵循科学的脉络,与人类大脑中的种种机能甚至是异常的存在结盟。他们结交了众多真实的病例,并忠于患者,在限制中创造,最终挖掘出了人性深处的柔软与活力。就像在山谷中攀爬、探索,于幽暗森林中和主路之外找到丰富的生活和不幸以及不堪之外的意义。
彼得·布鲁克亦在戏中思索艺术家存在的意义。有台词这样说:“艺术家的任务是用谎言来说服这个世界。”听上去有一点悲壮,需要停下来想一想,手里抓一把沙,看它们一点点漏下去。 (吕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