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作家斯维特拉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并不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中唯一一个得奖的记者——海明威当过记者,马尔克斯当过记者——但阿列克谢耶维奇是唯一一个迄今为止全职且终身在记者这一岗位上服役的“老兵”。8日当晚,阿列克谢耶维奇获得了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有人说,这是非虚构文学获得的荣光。《纽约客》上的标题干脆是:“非虚构赢了诺贝尔”。
阿列克谢耶维奇入围诺奖候选名单是这几年的事,但实际上她的作品十几年前就被翻译成了中文。她的作品不算多,不算戏剧和纪录片脚本,纯粹的非虚构代表作总共是六部。但即便如此,只要稍加阅读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文字,你便会被带入一股来自俄语文学传统的悲怆力量,那是来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索尔仁尼琴的传统。只是阿列克谢耶维奇拓展了文学的疆界。
莎士比亚在《理查三世》中说:“人世间的悲痛有百种反应。”阿列克谢耶维奇关注的恰恰都是这些最悲痛、最沉重的事件。她写阿富汗战争中失去年轻生命的娃娃兵,预制板搭起来的农家茅舍里,母亲们扑到钉得严严实实的锌皮棺材上,绝望地哭天号地;不久,她们又在职工面前、在学校里,号召其他的孩子要“完成对祖国应尽的义务”;她记下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之后一个母亲谈她的孩子——“她出生时不是婴儿,而是一个小袋子,除了眼睛之外,没有任何开口。病历卡上写着:‘女孩,多重先天异常。肛门发育不全,阴道发育不全,左肾发育不全。’简单地说,就是没有尿尿的地方,没有屁股,只有一个肾。第二天,她在人世的第二天,我看着她动手术,我以为她会哭,她却睁开眼睛微笑。天啊,她笑了!”
正如阿列克谢耶维奇自己所言:“我不只是记录事件的干燥历史,我记录的是人类感受的历史。人们在事件之中的想法、对事件的理解与记忆;他们相信的或怀疑的;他们所体会到的希望、错觉和恐惧。”当然这个代价是惨痛的,试想,当你每天沉浸在各种人讲述的悲惨故事中,目击各种残酷的现实所留下的痕迹,那会是怎样的心境?“我们每个人,大概在生理与心理方面都有自己的防痛储备力,而我的储备力已经用尽。我听见猫被汽车轧死时的惨叫声就要发疯,见到被踩死的蚯蚓就回避。”阿列克谢耶维奇曾对自己说,再也不愿意写战争了。完成《战争中没有女性》一书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正视由于普通磕碰从鼻子里往外流血的孩子。但她最终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写了战争,因为置身于真正的战场。她说:“我的研究对象仍然如故,是感情的历程,而不是战争本身的历程。人们想的是什么?希求的是什么?他们为何而欢乐?为何而惧怕?他们记住了什么?”
这是使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非虚构写作不仅仅是“记录”的核心要义,这也是面向未来的工作。多少年后,当人们回头审视这些世纪大事、这一场场灾难中的人,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留下了一个时代的证据。(记者 李昶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