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的一生体验最多的是每一个亲人的死亡。从余华的小说到张艺谋的电影,乃至现在孟京辉的话剧,福贵的《活着》让所有中国人揪心痛苦。
看到孟京辉要导《活着》,你也千万别妄想他会老老实实地做一出北京人艺式的《活着》。话剧《活着》在剧本改编和导演手法上有一个奇妙的错位。全长三个小时的话剧版,剧本的改编一方面保留了原小说叙事上平缓冷静的特点,另一方面编剧将原著“流水账”式的情节进行了有机的编排,突出了戏剧的场面感。这使得由小说改编而来的《活着》到了舞台上也是一出有头有尾,耐心讲故事的戏。剧场里的三个小时并不煎熬。
忠于原著的改编如果遇上一个一板一眼、平庸无能的导演,那一定是个灾难。不甘平庸的孟京辉此次在导演手法上是一贯的“飞”。黑色的舞台,巨大的镜面,闪烁的屏幕,现代的着装,冷感的电子乐……一开场,所有这些孟氏戏剧的表现主义元素就在舞台上呈现出来。显然,这又是一部打着“孟京辉”烙印的戏。继去年《初恋》中的“大碗”之后,孟京辉的戏里再度出现了吸引眼球的舞台设计。此次《活着》的舞台被数条“深沟”割裂。这些“深沟”有时是农田,有时是战壕,错落有致别具新意。“深沟”的设计也为导演调度增添了更多可能性,演员既可藏身其中,又能出其不意地现身,场面的转换不再拘于演员上下场,整个舞台时空更加灵活而多变。在不乏新意的同时,要说孟京辉本人有多大突破,那也不见得。《活着》总体的导演风格还是类似于《恋爱的犀牛》,一面抒情,一面狂躁。抒情段因有黄渤出色的表演而很有光彩,狂躁段落则基本上都是典型的孟京辉做法,比如把大炼钢铁编成了一段集体舞。
话剧《活着》最让人惊喜的还是黄渤。这个在银幕上演活各种小人物的演员,让观众看到,在话剧的舞台上,他竟然如此光芒万丈。这得益于剧作的处理。剧本中黄渤既是叙述者,又是主人公“福贵”。一开场,黄渤饰演的“我”白T恤、牛仔裤登场,坐在沙发上举着话筒,开始一段长篇独白。紧接着,他起身套上一件外衣,又化身故事里的“福贵”。跳出跳进的表演让演员发挥空间很大,戏则时而令人沉醉其中时而令人冷静旁观。从少爷时的痞劲儿十足,到经过人生历练后的冷静与释怀,黄渤的表演都层次分明。尤其在戏的后半程,“福贵”经历每一个亲人的死亡,黄渤的情感拿捏在忍受与释放中找到了绝佳的平衡。另一个难得的地方是,很少演话剧的黄渤站在舞台上台词流利,表演从容,完全不见青涩。他的台词处理朴实自然,没有很重的舞台腔,语言的节奏感非常精准。
剧本改编的“实”与孟京辉的导演“飞”,二者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背道而驰的,对演员来说表演方式恐怕也是很大的难题,黄渤却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平衡感,想必这也是本剧带给观众最大的惊喜。
以缓慢而冰冷的语调讲述一个生活,乃至生命本质的故事,难道不比一个庸常的悲情现实主义更吸引人吗?张艺谋的《活着》与孟京辉的《活着》同样都是杰作,但后者的某些方面在我看来,似乎与原著小说在精神上更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