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个月来,极端组织“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ISIS)将伊拉克乃至整个中东搅得沸反盈天,中东大有重蹈欧洲17世纪“三十年战争”的危险。ISIS兴起与2011年中东剧变直接相关。这场剧变本来被视为阿拉伯民族谋求复兴的新尝试,但在内外势力干涉下,最终“播下龙种,收获跳蚤”,要么是军人政治回潮,要么是极端势力兴起,“阿拉伯之春”完全成了冷笑话。
阿拉伯世界悲剧频发,原因有多方面,最根本原因是中东地缘版图碎片化,使阿拉伯世界基本丧失了复兴自强的物质前提。地缘版图决定国家实力增长的极限。如果将权力比喻成肌肉,地缘版图就是骨骼,一个国家实力能强大到何种程度(即能长多少肌肉),说到底要受骨骼(疆域)大小的限制。国家版图越辽阔,民族复兴的基础就越扎实;反之,地缘版图越是碎片化,民族复兴希望便越渺茫。
阿拉伯世界恰恰属于后一种情况。7世纪伊斯兰教创立以来,阿拉伯世界先后经历了帝国体系、殖民体系、民族国家体系三个发展阶段。帝国体系时期(早期的阿拉伯帝国及后期的奥斯曼帝国),阿拉伯民族地缘版图最大,也是业绩最辉煌的时期。
一战期间,西方鼓动阿拉伯人对奥斯曼帝国造反,并承诺建立统一的阿拉伯国家。但一战结束后,英法背信弃义,将阿拉伯世界分割成若干小国进行“委任统治”,由此开启了中东地缘碎片化的历程。即便是二战后蓬勃兴起的民族解放运动,也是以各自国家为单位,无奈继承了这一地缘政治苦果。
后来的大量事实证明,正是中东地缘版图的对称性破碎,使阿拉伯世界既无法避免内部相互争斗,也无力阻止以色列在中东建国和扩张,更无法抵御外部大国的强权欺凌。最终日趋走下坡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沦为任人宰割的地缘政治棋子和牺牲品。
因此,阿拉伯民族要想实现复兴,根本办法就是将已经破碎的地缘版图重新“缝合”起来,实现阿拉伯世界大联合。近百年来,这种努力主要体现在两大思潮和政治运动:一种是基于“阿拉伯民族”而产生的阿拉伯民族主义;另一种是基于“伊斯兰信仰”的泛伊斯兰主义。但由于各国间相互掣肘,更主要的是,美国和以色列等外部势力也刻意阻挠。二战以来,凡是主张阿拉伯联合的领导人,如纳赛尔、卡扎菲、萨达姆、阿萨德、阿拉法特等等,都被美以视为死敌和重点打击对象;相反,那些主张安于现状的地区领导人,如萨达特等,则得到美国和以色列的力挺。尤其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的失败,使阿拉伯民族主义威信大减,阿拉伯团结统一梦功亏一篑。
换句话说,在帝国主义对中东影响越来越大的国际环境中,阿拉伯世界实现版图统一,已经变成近乎不可能的任务。这好比是远古时代的类人猿可以进化成人类,但现代类人猿却不可能进化成人类了。当前ISIS主张重建“哈里发帝国”的主张看似疯狂,实则也是想从根子上医治“阿拉伯衰败综合征”,因而其主张不乏“真理的颗粒”。但由于其先天不足,加上现在外边环境还不如冷战时期,因此ISIS或许有能力破坏旧秩序,却绝对无能力建立新秩序,ISIS的存在只会使阿拉伯世界更加动荡和混乱,而不可能带来其走向复兴。
阿拉伯世界正陷入这样一个怪圈:“不折腾,难受;折腾,更难受”。明明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儿,却无法医治痊愈,这才是阿拉伯悲剧中最悲情的地方。
这一悲剧对中国极具启示意义。一百多年前,中国与中东一个是“西亚病夫”,一个是“东亚病夫”;但一百年之后,中国正加速崛起,中东则动荡衰落。导致二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双方在构建未来政治体系的初期,对国家统一的极端重要性的认识不同,选择不同。
当时阿拉伯世界领导人侯赛因,先是寄希望于借英国支持谋独立,后又屈从于英法“委任统治”安排,设计出一套“分家另过”的战略构想:一个儿子费萨尔统治叙利亚和伊拉克,另一个儿子阿卜杜拉担任巴勒斯坦国王,他本人担任汉志国王。这种政治构想,神似843年查理曼大帝的三个孙子瓜分查理曼帝国的愚蠢做法,其结果就是使阿拉伯世界由此变成“粉碎性骨折”,埋下羸弱、内部动荡和外部干涉祸端。
相比之下,中国近代也屡屡面临被瓜分危险,国共内战时期,美苏又不约而同地支持“划江而治”。历史关键时刻,毛泽东等一代开国伟人体现出远见卓识和钢铁般意志,最终武力行动捍卫了中国统一,由此为民族复兴提供了钢筋铁骨,使当代中国出现迥异于中东的欣欣向荣局面。抚今追昔,我们有理由钦佩和缅怀开国伟人,并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统一局面。(作者是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