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著名文化保守主义者徐复观先生在观察欧洲未来走向时,曾写过一篇文章《英国在向“吃光”主义迈进》,说民主政治在英国的发展,在保障了公民权力和权利的同时,也使政治家不断向民众的过度要求臣服,这终将使英国人有一天会吃光老本,英国的前途也将因此蒙上阴影。

　　随着英国“脱欧”进程的推进,徐复观的预见正在得到印证,且适用范围逐渐扩展至整个西方。在民主制度实现充分发育后,以“全民公决”为代表的新民主形式,正在西方国家导致普遍的民粹化。民众基于眼前利益的政治诉求更加有力占据政治议程,政治家为博眼球和竞选上位无度满足选民的过度意愿。在这个被德国评论家约费称为“毒贩”与“瘾君子”的同盟中,他们相互取悦所牺牲的,是政治共同体的长远福祉。

　　英国“脱欧”会对英国自身、对欧盟、对全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目前还难以准确全面判断,但與论普遍持悲观态度。如果英国因此四分五裂、欧盟因此濒于瓦解、世界因此混乱加剧,英国人的这一番任性举动,就不仅是对自己,更是对世界的不负责任。

　　政治不能不尊重民意,然而,当民粹主义大规模兴起并得势时,英国作为“帝国”和“联合王国”的历史,都在进一步成为往事。无论对冷战结束以来的现实政治,还是政治思潮,英国“脱欧”都将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公投所展现的,是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正在放弃当初建立民族国家时公民与国家的契约,以及二战结束以来西方国家之间的主权契约。它的实质是对近代以来西方政治秩序的颠覆,后续影响不容低估。

　　在现代英国、法国、美国等产生时,它们都有一个不言自明的建国约定,那就是国家有责任保护公民,而公民也有义务贡献国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以联合国的成立、欧盟的诞生等为标志,西方国家对在更加广泛的范围内推进主权国家的合作,实现利益共享、责任分担,形成了一定共识。现在,这两种契约精神都在民粹主义的大潮下被冲刷得面目全非,一种由可控政治向风险政治转化的时代,也正在来临。

　　英国“脱欧”以颠倒“三观”的面貌出现,还提醒人们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才是政治。民粹主义所体现出来的不是政治的优良有效,而是政治被过度承载。“被消费”的政治正在失去政治的基本功能,那就是维护和构建秩序。在“反政治的政治”大行其道时,本就动荡不已的世界会更加暗流涌动。在这种情况下,反思政治的边界、重新建构政治秩序,显得极为重要。(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