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本来是时间的里程碑,但也有声音与颜色。中国春节的声音是“闹”,年关一到,到处是声音,这喧闹就是对现世的肯定,就是红粉金沙的今日。拜年要大声,贺岁要高喊,打麻将要脆亮,剁白菜包饺子也要节奏分明,这就是富贵得响亮。更不用说噼噼啪啪响彻城乡的烟花爆竹了。
王安石的《元日》一诗道出了这“闹”字,有道是:“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三十年来,除夕之夜从国外给父母和家人打电话时,往往透过电话听见连珠炮般的爆竹声。记得小时候过年,最盼的是那喧闹,在出国前的几年,因为要用功,最怕的也就是这喧闹,在国外30年,最想念的,最百感交集的还是这喧闹。
西方圣诞节的特点是“静”,从街道到教堂,从林海到雪原,一切静谧如荒漠。这静是对过去的回忆。银装素裹中到处都是两千年前的耶稣出生地伯利恒。大家都轻声细语,生怕惊醒沉睡的初生圣婴耶稣。圣诞节前商业化得厉害,到了圣诞节前夜则万籁无声,大家一起静默祈祷,只见两千年前圣母玛利亚在伯利恒临产,客栈里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便在旅店外的马厩生下了耶稣。最有名的圣诞歌曲Silent Night即言此事。Silent Night通译“平安夜”,其实不对,应该译成“静静的夜”才对。歌词唱到:“静静的夜,神圣的夜!一切都平静,一切都光明”。唱的是静,唱的是星空下的圣洁与宁静。
说起颜色,中国春节的颜色是红的。其实红与闹密不可分,有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为证。在红与闹面前,一切都应是实在稳妥繁华。春节的红色表现中国人的乐观精神和对未来幸福的期待。红色之中,看看眼前的一切分明不误。看这大红福字挂倒了,看这红的鞭炮迸出红火与青烟,看这红包里面裹着多少孩童的喜悦和大人的感慨,看这红男绿女不远万里奔来走去,脸上洋溢着兴奋与焦躁,看这红色春联都是吉祥话,分明要凭文字的力量和命运抗争。
圣诞节的基调应该是白色。人人都盼下雪的“白色圣诞节”。白色的雪花在宁静的圣诞之夜旋转飘下,悄悄地盖上世间一切肮脏、不平和丑恶,留给世界洁白纯洁和纯真。
这静与白本是一体,静到极致就是白色,白到纯粹就是静谧。对此我倒有刻骨铭心的感悟。记得几年前的圣诞节前夜,我们夫妇在美国中西部小镇北田雪中散步,皎洁的明月照在无际的雪原上,静与白融为神秘庄严,互相转化,想起千古绝句“明月照积雪”,想起《红楼梦》有“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看着家家户户窗中微光下的圣诞树,才懂得死生契阔的凄绝美丽。
春节和圣诞节红白分明,中外有异,似有深意。不过据马可·波罗说,元朝时候,中国春节也崇尚白色。《马可波罗游记》记载:中国的“新年开始于二月(西历),这一天,全国自皇帝、大臣及人民一律穿白衣,举行庆贺,称为白节”。如此看来,白色红色本是相通,七百年一轮回,不必分孰优孰劣,大家抛却是非与烦恼过节就是了。当务之急是不要把节日商业化,一年一次给自己留一片精神后花园。寂静也好喧闹也罢,总该是:风流水转人依旧,是是非非又一年。(赵启光 美国卡尔顿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