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臭水沟,能够做到可持续净化就不错了,没必要装扮得像要选美。尿壶镶上金边,也不好意思显摆。
幸福美卷的评选能够广泛地宣传一个地方或者一座城市的美好形象。其实,评选活动也应该是城市建设和管理的总结过程。现在,全国各个城市都在不知疲倦地吆喝,以提高自己的美誉度。但是,不能视而不见明显的共同缺陷就是:过度景观化以及普遍缺乏可供人们沟通交往的公共空间。城市的确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养眼,但是却越来越难以养心。
城市的本质就是让人们更加方便地聚集,相互依赖,因此城市就是人们创造的公共空间,这大概就是广场的起源。广场是城市的灵魂,而人群是广场的灵魂。看看天安门以及罗马城内梵蒂冈、巴黎协和、华盛顿纪念碑等著名广场的人群,就能够体会到这一点。十八世纪西方城市化快速发展的时候,设计师们建设了许多城市广场,既发挥聚集、沟通的功能,还突出了调节城市人口密度的作用。民主与科学的发展仿佛再也不需要公民在广场上聆听演说,然后激动地手举武器同意对敌宣战;法治与文明的进步也不用在广场上审判犯罪,设置绞刑架,然后执行甚至包括国王在内的罪犯的死刑。但是,城市广场却作为人民的聚集和表达场所流传下来,以致世界各国著名的广场几乎都没有被拆迁或占据。人类历史大体上表明了,公民在广场这样的公共场所进行公共表达,讨论和决定重大的公共事项,是从马克思所赞赏的雅典以来的共和国历史的基本价值。至今英国的议会广场边,可以任由人们在那里搭几个帐篷,稀稀拉拉挂着一些标语,表达着人们的某种诉求和抗议。法国国家艺术馆广场,农民可以开来拖拉机铺排成片,一边抗议着全球化对农产品的冲击,一边晃着只有中国佬才会傻帽式大量购买并大碗喝下去的红酒。很遗憾,我们许多新建的广场,都被做成了巨大而豪华的盆景展览台和精巧花园,景观有了,人气却被隔绝了。
我们许多城市都养了一片片草坪,这当然让人领略到令人舒心的绿意。然而这些草坪一律不许人进入,只能看,不能坐卧。狗也不许,但它们基本上看不懂标牌上的禁语。对于城市功能来说,草地主要不是用来观赏的,而是供人亲近的,并且,人们聚集在草地上沟通和交往,实现着城市的融合。去过一些欧美城市,发现许多草坪虽然普遍不如中国的草坪养护得好,但是任意由你亲近,孩子们可以尽情在草地上踢球。据说有些不太自觉的中东移民大肆地在草地上烧烤,破坏环境,所以引发老欧洲人的排外情绪。也许,欧洲人还在包容与排斥之间痛苦地纠结着,但是根据传统,他们会一直保持草坪的天然和开放。话说回中国,在草地上玩,已经成为富人的权利,洒满阳光和翠绿的高尔夫球场,高傲地拒绝着一般工薪者,更不用说穷人了。而在英国海德公园的宽阔草坪上,你可以仰卧着听着一群群演讲者主题各异的演讲,还可以浮想当年马克思在这里演讲的革命激情。
我们的好些城市都建设了歌剧院什么的,然而上演的各式剧目票价之昂贵,早已不是普通人能够望其项背的,所以有了歌剧院并不意味着这个城市就一定具有文化内涵和品位。电影本来属于大众,但全世界最贵的票价,也使电影连同它的院线自绝于人民了。老舍和沙汀笔下的北京茶馆、成都茶馆,曾经是普通人的基本生活方式,如今也不多见,据说成都还残存了一批,反倒成为很有特色的大众文化。对于城市来说,建设和保留一拨拨茶馆或咖啡馆或街头啤酒档,实用价值反而不是主要的,作为遍及大众的公共交往空间,意义更大。也许有人说,现在有手机、互联网及其各种社交网站,人们的联系不是非常方便了么。不错,但是所有这些都属于远距离的非接触式交往,永远不可能代替近距离、接触式的人际沟通。
城市不但要养眼,更要养心,包括新老市民和准市民的心。过度景观化无疑是一个误区,公共交往空间严重缺乏则是可能致命的软肋。只见城,不见人,已然成为规划者之间的比美。几条臭水沟,能够做到可持续净化就不错了,没必要装扮得像要选美。尿壶镶上金边,也不好意思显摆。深度城市化要求,不仅要把人容纳进城市,更要让人能够在城市里顺畅地沟通交往,这才是城市的本意,否则不如不进城。能不能够匀出一点征地搞开发的热情,匀出一点过多具有面子意义的昂贵景观的建设维护资金,匀出一点税收来鼓励茶馆和剧院等服务行业,加强惠及更多普通人群的各类公共空间建设,让人们能够免费或者廉价地交流思想和情感,包括谈国论事,分享城市的文明和文化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