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振兴京剧?这是一个既老又新的话题。说它老,是因为几十年来不厌其烦地讨论着;说它新,是因为在每次讨论中都会出现新的视角、新的观点,开出新的药方。药方多种多样,涉及到剧本、演员、流派、程式创新、走向市场等等,莫衷一是。其实在开出药方之前首先要弄清的应该是京剧的根本属性,否则只能是治标不治本,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难以去除病根。京剧艺术,说到底是一种民间艺术,它的根本属性就是它与生俱来的民间性。尽管京剧戏班自清代咸丰十年起就不断应召进宫献艺,谭鑫培、孙菊仙、汪桂芬、时小福、孙怡云等名角儿曾相继入选升平署,但京剧仍然不是宫廷艺术。名符其实的宫廷戏剧是由南府、景山所管辖的内学和外学来演出的,内学是太监伶人,外学是民籍和旗籍伶人,他们只在内廷演戏,所演剧目以及演出形式与民间戏班的演出有很大不同。
今天,我们所讨论的当代京剧,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民间艺术了,浸透在它骨子里、血液中的民间性已消失殆尽,它已经走向“宠物化”,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滋润日子,养成了一种彻底的依赖习惯,别说走南闯北,涉水翻山,就是在方圆百里走动走动也是极其困难的。新中国成立后,旧有剧团、剧场逐渐由私营变为国营。定点定编,剧团基本上只在某一城市演出。打破剧团内的头牌制或主角制,取消了戏份制,工资由国家按月发放,演员们过上了扬眉吐气、衣食无忧的生活。殊不知戏剧由此迈向了宠物化道路。京剧一旦宠物化就不可能在短期内回归民间,很难再恢复原有的那种生存状态。
作为民间艺术的京剧当年是如何生存的呢?
其一,流动性。这是戏曲艺术体内的重要基因之一,生命在于运动。川剧共有四大支脉,川西派、资阳河派、川北河派、下川东派,这是以四川四条河道为中心而辐射周边地区所形成的四个支派,外地的昆腔、高腔、梆子腔、皮黄腔戏班就是靠着四条大河流动进川的,也是顺着河流活跃在四川境内的东西南北,最终产生了川剧。诞生于陕西等地的秦腔沿黄河两岸大规模流动,足迹遍及八省一市,唱响大半个中国,繁衍出一个庞大的梆子腔家族,成员包括山西蒲州梆子、上党梆子、中路梆子、北路梆子,河南梆子,山东梆子,河北梆子,安徽的淮北梆子等,不胜枚举。京剧在近代以来,北上南下,遍地开花,四处播种,铸就了它的辉煌业绩。
其二,主角制,也叫名角挑班制。主角制就是班社以一两个主要演员为核心的创作机制。与西方的明星制不同的是,京剧的主角、头牌是所在戏班的主持人,戏班上演什么剧目,演员如何分配角色,主角、头牌既有发言权又有最终决定权。主角的权利、地位是由他的贡献所决定的,一个主角就是一个戏班的标志和上座率的保证,因此,主角如果不思进取,不能勇于创新,没有超人的才智,那么,他和他的戏班便难以在社会上立足。京剧的表演艺术流派都是以头牌、主角命名的,主角的艺术风格就是那个流派的艺术特点。这说明了主角一般都具有不同凡响的艺术创造力。与之相适应的是收入分配制度。名角挑班制出现后,戏班成员的收入分配便由固定的包银制转变为戏份制。包银制可以说是年薪,一旦谈妥,一年不变;而戏份制是以每日戏园收入为准,按所规定好的百分比提取酬金,有演出就有收入,无演出则无收入,且成员之间差距较大。以1917年的农历十月十七日北京广德楼戏的支付账单为例,当晚演出的头牌梅兰芳得到80元,而最底层的龙套演员得0.6元,两者收入相差133倍之多,当时的物价是大米0.14元一斤,肉0.18元一斤,棉花0.42元一斤,盐0.05一斤。就是说,龙套演员每天可买米4斤多,而头牌的梅兰芳每天可以买米571斤多。当然,这天演出的收入分配差距还不是最大的。主角、头牌有了钱,不光是购房置买新型“雪佛兰”车,他更主要的花费是聘请一流的编剧、杰出的导演、优秀的唱腔设计、著名的琴师、鼓师,协助他打造经典剧目,强强联手就是为了永争第一。
京剧有了这两个要件,在近代开创出一个流派纷呈、繁花似锦的广阔天地,深受百姓的喜爱和崇敬。
如今的京剧是不是就难以存活了呢?
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俗话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现今的京剧也有它的活法,逢年过节露露脸儿,评奖大赛演一演,时常让外国人开开眼,只要政府给钱,日子虽说不能大富大贵,可也过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离百姓远了点儿,跟民间性也没什么太大关联了。京剧要是还想回归民间,还要同大众血脉相连,一朝一夕,或多下几个文件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得需要付出几代人的默默奉献。可话又得说回来,困难再大也不等于永远不能实现,让我们怀着一片虔诚的心,热切地企盼京剧回归民间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贾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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