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一村》上演:觥筹交错间 笑得满眼泪
一切当下都将成缅怀,一切现在都将成为过去。这是《宝岛一村》举重若轻的收尾。
故事的集中地——三户人家的老老小小重回眷村,热闹地聚在一起,主场景却慢慢转至台后背对观众。而直刺观众内心的是正前方清冷黯淡的舞台:死去的父亲与儿子的对话,眷村即将拆除走进历史,一个时代结束,生活却还在继续。60年前,数十万人被迫迁此,在无奈中凑成眷村这一桌酸甜苦辣的宴席;如今宴席结束,觥筹交错间,我们笑得眼里都是泪。
时隔多日,《宝岛一村》二度来沪献演于东方艺术中心,依旧是一票难求的场面,依旧是全场起立鼓掌,依旧在散场时有热腾腾的思乡包子吃,依旧在回家后激动难眠……很多人在其间笑了又哭了,亦喜亦悲心绪难平。剧中,手提一根擀面杖的天津钱奶奶,1949年跟女儿、女婿从北平落脚到台湾嘉义的眷村。女儿对眼前的一切都不满意:热汗四流,没法洗澡,没有北平的冰镇酸梅汤,自己堂堂一个北大预科生下嫁一个连名字都很可疑的大兵:他说他姓杨,可是又自称“赵汉彬”领到眷村的一间房。
被命运安排着,赵家遭遇了周家和违章搭建在他们中间的朱家。朱太是“本省人”,一句“国语”听不懂。而钱奶奶却用天津话向朱太传授做天津包子的诀窍:肥肉跟瘦肉的比例要根据季节变化来调整,夏天肥瘦比例三比七,冬天肥瘦比例四比六。钱奶奶念叨着:“天津,我家,我老家……”她连比带划,高声大喊,黯然垂泪,而朱太太对包子的做法仍然似懂非懂,不过这并不妨碍日后她做的包子闻名嘉义。三户人家比着北斗星找各自的家乡,想着吃完在台湾的最后一顿年夜饭就回去;三户人家包饺子,齐声唱着《松花江上》;三户人家斤斤计较也彼此扶持,剧中有一句关于天津包子的台词,“什么味都有,但你就是吃不出是什么味”,这也正是《宝岛一村》的真实写照。
为《宝岛一村》贡献出100多个故事原型的王伟忠是生于眷村的第二代。这位台湾综艺界的大哥大,白发斑驳的身影作为“说书人”出现在舞台上。这些打动观众的故事和细节里,有他从小到大在眷村浸染的生命情怀。“一个人不能只有记忆,没有回忆。”为了不让记忆如尘土般随风飘散,王伟忠和赖声川联手打造了《宝岛一村》。在他的回忆中,所有眷村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都有个巷子,都有大榕树,榕树下有几个破椅子,它们很重要,是妈妈喂我们吃奶、吃饭的地方,也是爸爸谈些大事的地方。最好玩的就是眷村的姐姐或哥哥长大带着他们的男友或女友回来时,眷村妈妈都会在这个地方,看他们走进来不讲话,走过之后就“喳喳喳喳”讲不停,让我非常非常怀念这地方……这些旧时的记忆,都化在了剧中,成为了实实在在的生活质感。戏中的老赵有段独白:“人生要开心,要尽量开心,哪怕就剩下自己一人了,也要努力开心。”历史的真相往往在许许多多人经历了几世纪的风雨后才悄悄浮出海面。而“宝岛一村”只是个虚化的地名,它代表一种思念、一种起承转合。属于眷村的记忆是最珍贵的思乡史……情怀有多大,就能走多远。整部戏里有的,只是因生活之名的喜怒哀乐。没有刻意的大时代,只有光阴的悄流;没有刻意的典型性人物,只有每一个被生活的惊涛骇浪冲得东倒西歪、随波逐流而又总有些矢志不改的小人物……而恰恰是这样的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终使大时代里宝岛台湾特有的生活形态和族群文化,最终被不同层面的观众们接受了、感动了、喜欢了。
无法接受“无常”是悲剧,可以接受“无常”则是戏剧。“我常常在想,1949年,你们看着我们离开,对你们来说,下一个画面就是1987年,台湾开放返乡探亲了,我们西装笔挺,提着体面的礼品盒子回来了。你们都觉得台湾真棒,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苦得很。”赖声川说。
《宝岛一村》排练排到返乡探亲一场戏时,赖声川脑子里曾经一片空白。直到脑子出现一个画面。三把椅子在舞台上一字排开,一把椅子就是一家人的位置。于是我们看到了冒名顶替的老赵身后,其子到大陆探视奶奶。祖孙相见,奶奶“啪”地一记耳光打在孙子脸上。半晌后,奶奶说:“这一巴掌是替你爸挨的。他跟我说去玩一下就回,这一玩就玩了40年。”儿子成人后,跟着丈夫回内地探亲的朱太太,到了家门口才发现自己是“二奶”。”误以为已阴阳两隔,却在耄耋之年重逢的周太太与前夫李子康出现了这样的对话:“你过得好吗?”“日子快过完了。”“你结婚了吗?”“我结过婚了。”如此命运纠结,无法言语,却饱含了一种人世温暖而坚定的守望。剧中老周最后说:“人一生的遭际哪是人可以估算的?我很幸运,能跟你们一起走这一遭。开始我们习惯接受不幸,后来人们接受了那是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而回忆有时是种力量。剧中扮演大毛的刘美钰的父亲也是眷村子弟。1962年,刘美钰的父亲曾在日记本里抄下华兹华斯的诗:“尽管光芒闪亮却短暂/从我视线中永远消逝/尽管一切无法重来/草原中芳草犹绿/繁花似锦的时刻/我们无需悲伤感怀/就在残留中找寻力量。”
“生命有一种荒谬。这种荒谬你可以说好可怜,你也可以觉得还可以。完全可以一边笑,一边难过。”赖声川说。 (记者 陈熙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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