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商报《台商周刊》记者,1987年11月台胞返乡探亲时,任新华社驻厦门记者,亲历了台胞在厦门与亲人相聚的情景。
上世纪40年代,从台湾到厦门做生意的汪先生,与大家闺秀陈小姐结成连理,生下一个儿子。之后,汪先生回台湾购货,留妻子在厦门看守房产。1948年,汪先生跟着接兵的国民党军队到大陆,被解放军俘获,随后参加解放军。等他再次来到厦门,发现妻子和儿子不见了。一打听, 原来妻子带着4岁儿子,渡海到台湾找他去了。从此,这一对两岸夫妇阴差阳错,隔海相望。
起初,他以为很快就能回台湾。随着时间推移,他只好另建家庭。而在台湾的妻子,却独自苦守着孩子指望团聚的那一天。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原来的大家闺秀变得憔悴,变得鬓发斑白。
终于,1988年初,陈女士第一次回到家乡厦门。但是当她听说汪先生已经再婚时,顿时万念俱灰。她住在侄儿家,接连几天辗转难眠,泪水湿透了枕被。
1988年2月24日,年过六旬的汪先生流着泪,在家里向笔者诉说了他弥补内心愧疚的意愿。
我从台湾返回大陆,离家时,曾经写过信给厦门的妻子。随军南下以后,我回到厦门去陈家找,才知道她去了台湾。
我在陈家务农一年多,烧土、筛谷、担稻。想她的时候,就把寄来的信和两人的结婚照拿起来细看。台湾那一边,公婆死了,她失去了依靠。为了抚养儿子,她卖菜、载货、开店,什么都干。
她来厦第二天,我们见面,默默相对,说不出话来。她哭,我的泪水也往肚里流。坐到中午,她说累了,拿出500美元,说是台湾的儿子孝敬我的。
我从提货单上看到,她写的姓,仍然按惯例加夫姓,写“汪陈”。她告诉我,我在台湾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她也是拖磨,原来很秀气的,皮肉都变粗糙了。我不禁心酸,说:“儿子是靠你抚养成人的,你辛苦啊!”我说,我又建家庭了,请原谅。她说,过去的事,就免讲了。
第一次见面,她坐飞机头晕,我骑车去市场跑了一个多钟头,买来两只鳖让她吃了滋阴补气;她不吃公鸡,我买母鸡;不吃桔,我就买橙……
每次去看她,我都带着水果、补品去,低着头说:“我对不起你。”她心里很苦,每次见面半小时,就催我回家。
她问我:以后怎么办?我说,死也要死在台湾,我还有亲人在台湾呀!
见面没欢喜,反而泪眼相对,两人都吃不香睡不着,变瘦了,是心烦的。
她离开厦门的前一天晚上,我半夜3点睡不着,5点多起床,骑车去,送给她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像和茶叶、当归等东西,希望菩萨保佑她。我还写信,托她带回台湾给儿子。信中说:有机会来厦门家乡一趟,父子见面,这样,离开世间,我也满足了。
在机场,我请她保重身体。她劝我不要踩三轮车了,说年纪大了,生活有困难,会叫儿子寄钱给我的。
上机时,她告诉我,她坐的位置靠哪个窗口。我们两人边挥手边流泪。我在地面上注视着那个窗口,直到看不见飞机。